四颗炮弹出膛之后,在空中流星般划过时,眼力好的人可以用肉眼看到黑影从天而降。
黑影初初很小,一刹那之后呼啸着变大,等到了落地的时候,已经像西瓜一般大小,它们势若霹雳般的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将附近的地面震得跳动不止。
林振涛把半个脸露在楯车的挡板外头,恐惧的看着铁弹落地。
一颗铁弹直接砸进了土地,在松软的泥巴地面上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坑,陷入其中,不知深浅。
另外三颗落地之后蹦跳起来,带着硝烟一路向前,每在地面跳动一次就减弱几分去势,当蹦跶三四次之后,这些圆圆的铁汤圆劲道耗尽,方才力竭停在了地面上。
很幸运,由于楯车散的足够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四颗铁弹没有一发命中楯车,最倒霉的一架也仅仅被铁弹擦着车身而过,但一个推车的人恰好把脑袋伸出去看,他的头杵在铁弹的运动轨迹上,被轰碎了天灵盖。
血雾瞬间弥漫开来,肉体和骨头的残渣四溅,飚起来一尺多高的血柱,喷薄四方,头没了,身子却还立着,几秒钟之后,方才软软的倒下去。
跟他一起的几个人,全身都被喷得是血。
距离最近的一个人被喷了一头一脸,脑浆挂在他的眉毛上,愣了一阵之后,尸体倒在他脚边,这人立刻神志恍惚了。
“啊~~~”他发出仿佛不是人发出的凄厉叫喊,触电样的跳起来,痉挛般的把无头尸体踢了一脚,将手里的兵器一丢,人疯了一样拔腿就往后跑。
这架楯车后面有二十一个人,死掉一个,还有二十个。
这声惨叫和逃走的举动感染了其中一半的人,这些人丝毫没有犹豫,紧跟着逃跑者的脚步就跑,跑得很快,好几个人跌倒在地,爬起来不要命的继续跑。
“别跑,回来!”楯车的带队是个伍长,他想伸手去抓逃跑者的衣角,由于这些人跑得太快没有抓住,追了几步之后,伍长黑着脸转了回去,继续督着剩下的人推车前进。
左右的楯车都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铁弹蹦跳时的震荡摇晃着脚下的大地,这比骑兵纵马冲锋还要慑人---起码骑兵冲过来还可以躲避,铁弹却没法躲。
战场上的溃逃如同瘟疫,有一必有二,转眼间有好几个人从其他楯车后面跑出来,跟着逃走的一齐朝后跑,领头的伍长叫骂呼喊都不能令他们回头。
后方的聂尘等人纵观全局,自然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才第一炮,死一个人,就有人逃走了。”杨大虎面色严峻,把手里的火铳杵在地上:“再打几炮,溃逃的人会更多。”
杨天生面色冷得快要滴水,他抽搐着嘴角:“等下我们上的时候,要是有人敢跑,最好跑远点,跑得老子找不到他,不然事后龙头一定要扒他的皮!”
停一下,他发狠道:“不用龙头动手,老子就先扒一层!”
杨大虎等人无人做声,队伍静得像群石雕。
与团练队伍肃静的场面相反,林振涛急的要冒火了。
他也怕死,但他更怕聂尘的军法。
作为分号的老大,他之所以今天亲自上阵,本就有做个样子给聂尘看的意思:我林家不止是捞钱厉害,打仗也是不惜命的。
聂尘军法,打仗不出力,分钱就不要想了,而林家如今家大业大,在广东潮州算是一霸,势力范围辐射邻近的州府,连当地官府都要给他面子,靠的就是垄断潮州海运,中华远洋商行就是林家的摇钱树,是命运的根,若是触犯军法惹怒聂尘,潮州分号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再说自己加入了麒麟社,这可不是个慈善组织,规矩大得比商行还高几分。
一想到这里,林振涛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看到许心素的火枪队就在自己身后百丈之遥,从这里能看到火绳枪的鹤嘴锄上闪烁的火苗。
上千挺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后背。
他肝儿都颤了几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抽刀出鞘,喝令自己身边的亲卫家丁:“给我堵住那些个没卵蛋的畜生,弄死他们!”
十余个亲卫从他身边直起身子来,长时间的低头伏腰躲在车子后头令他们的筋骨稍有迟缓,不过对付一群逃兵足够了。
这些人手里的武器有长有短,并不统一,长相也有老有少,年龄迥异,但相同的,是那股从骨头里涌出来的狠劲,和他们对过眼的人都明白,那是手上有不少人命债的人才自然散发出来的气质,装是装不出来的。
这些人扑出来,迎着逃兵冲上去。
“林家的队伍招了不少江湖人,良萎不齐,说他们是土匪更合适。”陈盛宇用揶揄的口气,在聂尘耳边说道,这位福州分号的老大身材高大,说话时很有一副从容的气度:“哪里如我们福州人,全是招的良家子弟,练起来个顶个的顶用。”
他这话有背后损人的意味,聂尘没有搭话,只是眼观前方,陈衷纪担忧的说道:“龙头,看起来林振涛恐怕不行…...”
“继续击鼓。”聂尘打断他:“刚刚开始的仗,怎么能说不行?”
“是!”陈衷纪忙答应着,吩咐身边人:“龙头让继续击鼓!”
鼓点密密,骤然响亮了几分,那几个敲鼓的汉子,赤着上身,把棒槌舞得现了残像。
扑出去的亲卫,在很短的时间里解决了逃兵,这些人手上很有两下子,没了理智的逃兵在他们面前像羊羔一样没有抵抗能力。
“谁敢临阵脱逃,下场就是这样!”林振涛声嘶力竭的喊着,他一边喊着,一边回头看,看到后方的阵势没有动,掠阵的火枪兵没有机会开枪,他才松了口气。
“继续冲,把车子推起来!红毛鬼的炮打一响就要等很久,趁这机会往前冲!”
林振涛的手下人开始鼓舞士气,这些人嗓门很大,但下一秒,城头上的荷兰人用炮声打了他们的脸。
“轰~轰~轰~”
第二波炮击几乎没有等待几分钟,四颗铁弹再次飞了过来,如出一辙的,它们依旧没有击中任何楯车,在车子之间的地面上跳跃、弹地,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滴溜溜的转。
“红毛鬼打不中我们的,冲啊!”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要鼓舞人心,突然发现死亡也没有那么容易后,推车的人胆气旺了,力气也打了,楯车的前进速度快了不少,人们用肩膀、头颅抵着楯车前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不过炮击是延续的,紧接着第三波炮击打中了两架楯车。
一颗铁弹落地之后弹出去,从一架楯车的头顶跃过,落到推车的人群当中;另一颗直直的正面击中一架楯车的木头挡板,把挂了棉被的挡板击得粉碎,从堆积的泥土沙袋中飞出去,带着漫天泥沙打出了一条血路。
第一架楯车车子完好,后面的人没了。
第二架楯车散成了一堆木头,人也没了。
所有人的都看到了惨烈的一幕,人的血肉之躯变成碎肉,手手脚脚和各种器官溅了一地,铁弹犹如穿过豆腐脑的筷子,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人。
楯车们停顿了一下。
关键时刻,林振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喊了这么久,有些沙哑,不外乎威胁加恐吓,以及利诱,他的江湖人亲卫直接散开,一百多人离开楯车的掩护,暴露在旷野中,有人敢逃,直接格杀。
“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是更残忍的死亡。”聂尘低低的自语着,脸上没有表情:“林振涛是个商人,不会带兵,但他够狠,死在前头家属有钱拿,死在后头家属没有一分银子,还要被卖去瘦马院,简单直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就对了,他一定能当好合格的炮灰。”
“只是,这银子得花不少啊。”陈衷纪说了一句。
“钱能买命,就没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