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斌逃进灵药馆时,本田宗一郎正组织町户和护院,在街道两边搭起了路障,严阵以待。
何斌灰头土脸的钻进去,被本田宗一郎接着。
“现在什么情况?”何斌刀子上带血,几个手下也个个挂彩,看起来过来的路上碰上了麻烦,他用从衣服扯下来的衣襟绑着一条胳膊,有血渍从里面渗出来:“为什么城里那么多乱党?”
“九条家造反了,还带上了一条家和二条家。”本田宗一郎拿着一杆比他身高还高的铁炮,神色紧张,不住的探头朝路障外张望:“城里留守的军队一大半都是他们的人,你们早上走后不久,就开始围攻城内各处代官所和奉行所,城里乱做一团,我们不敢出去,只有守着这里防止有人趁机抢掠。”
“幕府呢?”何斌的刀子崩了口,他从一个护院手上换了一把新的:“有什么应对?”
“不知道。”本田宗一郎摇摇头:“派出去几批人探听消息,没一个回来的,只是看到天守阁和御所方向有黑烟冒起,四处都是喊杀声。”
“这是趁幕府军调出去的机会,造反作乱。”何斌往往隔了几条街之外的天守方向,从这里望过去恰好能看到高高天守阁的最上面两层建筑:“不过田川昱皇说幕府有准备,大概很快就能扑灭。”
“但愿如此。”本田宗一郎担忧的捏紧了铁炮:“不然我们的生意耽搁一天就是上千两银子的损失呐。”
“这时候就别想银子了,把房子和货物守住了再说,福寿膏可比人命值钱。”何斌挥挥手,招呼几个受了伤的手下:“我先进去处理下伤口,有个伙计伤得挺重,外面的浪人下手忒狠了。”
“好,何老板自便。”本田宗一郎看到一个被两个人架着的伙计后背上一道伤痕都快露出骨头了,胆儿都颠了一下,连忙道:“店里也备了郎中,快过去……”
他话未说完,就听前面的町户有人高喊:“回来了,五郎回来了!”
本田宗一郎大喜,对何斌道:“五郎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之一,但愿他带回了好消息!”
说话间,町户们拥着一个小个子倭人走了过来,那倭人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机灵鬼一看到本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东家,不好了,德川将军被刺杀了!”
“什么?!”
本田闻声大惊,连铁炮都几乎拿不稳了,正欲再问,却被身后的何斌抢上去,劈手揪住了机灵鬼的领口。
“你再说一遍!谁被刺杀了?”何斌瞪圆了眼睛吼道。
“德川将军,德川忠长大人,被刺杀了!现在叛军正在围攻天守阁,连天皇都被劫持,东家,我们可怎么办?”
机灵鬼后面的话,何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耳边就回荡着前一句---德川忠长被刺杀了。
被刺杀了!
何斌呆立原地,足足怔了好一阵,连本田宗一郎上去催问机灵鬼时撞了他一下,也没有感觉到。
德川忠长被刺杀了。
接下来怎么办?
何斌的第一反应是,要变天了。
“德川忠长……居然被刺杀了,在他爹死了的当口,被刺杀了?”何斌脑子里电转般想着,怔怔的看向了天守的方向,那里的黑烟,愈发的浓烈了。
“谁干的?是了,一定是造反的九条家。”
“杀了忠长,只能由家光接任,或者其他德川家的血亲,幕府又要洗牌。”
“他死了,无论谁接替将军的位置,势必都会引起倭人内讧,这江户城,必定大乱。灵药馆是德川忠长一派的钱袋子,掌权的势力会怎么看它,都不清楚,如今之计……”
他没有用多久的时间,就下了决心。
“快,不要管其他,烧了灵药馆!”何斌一把抓住正在絮絮叨叨逼问机灵鬼的本田宗一郎,沉声道:“不能便宜了造反的家伙!”
“吓?”本田宗一郎脸上的肉都痛了一下:“烧了灵药馆?这里可有好上百斤福寿膏啊!银子……”
“不烧掉,我们也留不住。”何斌将本田的胳膊抓得生痛:“烧了它,我们跑路。”
“跑……跑路?”
“你是德川忠长的家臣,我跟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留下来死路一条,烧了这里,一旦火起,才能趁乱党救火的机会逃走,没别的办法了。”何斌见本田宗一郎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禁怒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主公垮了,要想活命,只得逃走!”
“话是如此……我们往哪里去?”
“出城再说。”何斌转身,招呼几个汉人手下:“快,烧房子!”
……
崛川蜿蜒十余里地,从临海的江户港,一直通往江户城水关,注入护城河中,在城市的另一边与大江多摩川相连,不但是城防的一部分,也是整座城市生活取水的一部分。
河深八尺,宽窄不定,最宽处五丈七尺,最窄处三丈二尺,从江户港通往江户城的大道在河的右岸比邻而行,道路两侧多农田和仓库,与陆路道路一齐,成为巨岜江户城接通海路的运输动脉。
这样的人工运河,虽然不甚宽广,但通航小型的船舶,也是可以的。
当然,类似定远号之类的大型海船绝不可能驶入,崛川的宽度根本容不下它,别说定远号,就连夷州船队中次一等的福船跟鸟船也没法开进去,在入口处就会被卡住动惮不得。
这条河一向只能通行小船,每天都有船只来往。
所以,当一条条舢板出现河水中时,岸上的人并不出奇,顶多觉得今天逆流而上的船只有有点多罢了。
舢板上有乌蓬遮蔽,看不见人,桅杆上有软帆,船尾有人摇橹,一条接一条的衔尾而进,沿着崛川驶向江户城的方向。
偶有过路的武士觉得不对,高声喝问,船上也无人应答,喊话的人又不肯跳入水中抢上船去,吼了几嗓子也就罢了,这些船无人阻挡的直入护城河。
舢板队伍在护城河里徘徊了一阵,似乎在找方向,花了一点时间后,继续沿着护城河北上,绕了一个圈子,来到江户外城南面的水关。
水关设有铁栅,两侧有石头砌的城墙,铁栅本该有人看守,这时候不知为何,连个人影都没有,船队畅通无阻的闯过去,经过一段更窄的水道,进入江户内护城河。
经过水关时,有几条舢板留了下来,停在水关附近。
内护城河围着天皇御所和天守阁,形成一道最后的屏障,河上有几道桥梁连通,其中最大的一座桥,直接面对天守阁的围墙前门---半藏门。
这里也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半藏门已经被烧毁,大群的叛军正在门内和困兽犹斗的幕府军酣战,激烈的枪声响彻天空。
舢板们约有二十余条,在内护城河上排成长长的一串,它们停在距离半藏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始靠岸。
由于护城河内侧是围墙,船靠上去也上不了岸,所以船队靠在外侧,选了一个树林茂密的荒僻地方。
一群群穿着甲胄、拿着火铳的团丁悄无声息的爬上岸,很快圈出一块地来,开始蹲在地上装弹填药,有倭人发现了他们,发出声音询问,回答他们的是火铳的铅弹。
后面的人从舢板上费力的搬运一坨坨大铁疙瘩,这些铁疙瘩下面有带轮子的炮架支撑,上了岸就能推着走。
最重的一坨,起码有几百斤,整条小船就装载了这么一个东西,就被压得几乎漫水。
“鹰炮的射程最远四里地,从这里发射出去,大概勉强能够到天守阁的前门。”郑芝龙吩咐炮手们在岸边一边用大铁钉安顿那门几百斤的铁炮,一边凑近聂尘身边,道:“就在这儿打吗?”
“就在这儿打。”聂尘站在团丁们迅速建立起来的防御阵地边缘,凝目望向火光熊熊的远处:“从远到近的打,先打还没冲进去的人,把他们吸引过来。”
郑芝龙点点头,扭身转了回去。
聂尘没有动,他看到站在半藏门外的倭人们已经注意到自己这里,开始冲这边指指点点,大概没摸清是什么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多时,那门唯一被运到这里的鹰炮“砰”的一声,打出了第一发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