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坚守

立花氏作为九条家的家臣，已经两代人了，二代目立花三成以武立足，家传刀法显赫一时，虽然不能跟剑圣柳生十兵卫相提并论，但在日本武士一流剑客中，也算得上好手。

更难得的是，立花三成喜欢看书，武士以武犯禁，讲究的是手上功夫，立花却另辟捷径，走的文武双全的路子，看了不少书籍，虽然不能当得起读书人的帽子，但在文盲占大多数的武士群体里，绝对是一个秀才。

最难得的是，立花三成看的书以兵书居多，《斗战经》、《五轮书》一类的兵法大成，他都耳熟能详，说起来头头是道，腰里除了挎着刀之外还常年揣着一本兵书，所以九条氏把他当做宝，委以重任。

虎蹲炮打响的时候，立花三成就站在九条忠诚的身边，担当整个战斗行动的指挥角色。

那三声炮响，打到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大片倭人，也打得九条忠诚和立花三成心惊肉跳。

“那是什么东西？”九条忠诚远远的只看到一片白色烟雾腾起，自己的人就像风吹倒的麦子，哗啦啦的倒下一大片，血淋淋的场面纵使隔得很远，也令他觉得小心脏乱蹦：“我们的人被什么打到了？”

立花三成没见过虎蹲炮，也不认识打炮的人，当然无法回答，他想了想，道：“大人，那应该是大筒的一种。”

“大筒？”九条忠诚愈加吃惊了：“为何我从未见过这种大筒？”

“臣曾从兵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大筒，短小精悍，长于近战，当年葡萄牙佛郎机人在九州一带，曾经卖了一些给当地大名，说不定这就是那时的东西。”立花三成不愧博闻强记，搜肠刮肚不多时就说了一番话出来：“这种武器杀伤力很大。”

“那这些兵是九州来的？”九条忠诚眉毛跳了一下：“九州兵怎么会出现在江户？”

“莫非……是幕府的援兵？”立花三成忙道：“大人，九州豪强平户藩一向是德川家的忠实拥趸，他家有兵在江户，是不是说明幕府早就有所提防？故而从外藩调兵来江户潜伏？”

九条忠诚被他说得心中发慌，把折扇在掌心拍了又拍，心神不宁的面色一连数变。

幕府从外藩调兵？这消息从未听说过，照常理来说，今天的计划进行得隐秘无比，事先无人觉察，幕府不可能知道，更不会事先做出预防性布置，否则德川忠长怎么会被刺客一击而中？

但面前的这些敌人又怎么解释？

他凝神看向河畔，顿时又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虎蹲炮发射之后的短暂时间里，冲锋的九条家武士明显被打得懵逼了一阵。

三门虎蹲炮面杀伤的效果其实很有限，扇形打出去的铁钉铁砂打击威力很恐怖，被打中的人基本上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了，但由于射程限制，五丈以内效果最好，十丈开外穿着棉甲可以不死，二十丈之外，运气好的话站着不动也没事，因为散射的弹丸不知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却绝不会飞到正面的敌军身上。

但是被打死的前排倭人死得太惨了，给后面的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冲击。

首当其冲的家伙，被生生的打得倒飞数步，全身上下镶满了铁疙瘩，状如蜂窝，每个窟窿都在流血，个别人甚至被削去了部分器官，真正的死无全尸。

这一波散弹，打倒了夷州团练阵列前方二十步以内的大部分人，死了一小半，重伤一大半，伤者痛苦叫唤的声音比死去的人还要慑人心魄。

后面的人停了下来，几百人迟迟疑疑的站在死伤者的后方，全都盯着那三门还在飘着青烟的小型大筒，不知道那玩意儿会不会再来一次。

“大筒打响了后，起码一刻钟内没法再用了，大家不用怕，冲啊！”好在众人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没见识的乡巴佬，有懂得大筒的人在后面叫了起来，撺掇大家道：“九条大人正在看着我们，杀了这些人一定重重有赏！”

“那玩意儿就是看起来可怕，其实就是一堆铁疙瘩！”

“懦夫才用大筒，真正的武士，是靠刀剑来杀死敌人！”

“他们人数不过一两百人，我们比他们多多了，要是就此被吓住，传出去谁有脸见人？”

几句话下来，被吓得缩成一团的胆子，立刻又膨胀如初了，倭人们眼见对面的人真的开始重新装填虎蹲炮时，呐喊声于是再次响了起来，鼓噪而进。

只是速度要慢了一点，冲得不那么快。

团丁的阵列，一动不动。

前排的刀盾手单膝跪地，捏紧了手里的刀。

后排的鸟铳手稳稳的端着火铳，前叉拄地，枪杆放在叉子上。

这些鸟铳手使用的火铳，是从荷兰人手里缴获的一批转轮鸟铳，与火绳枪不一样的是，它的击发是靠钢轮转动与燧石碰撞产生火星、点燃药池里的火药完成击发动作，由于不用麻烦的火绳，所以转轮鸟铳可以在小雨天使用，效率也比火绳枪方便许多。

本来葡萄牙人供应了一批遂发枪过来，但这些宝贝数量不多，聂尘把它们留在了鸡笼，团丁使用的，主要是次一级的转轮火铳。

虽然次一等，但打起来的效果，一点也不差。

“沉住气，放近了再打，听我口令！”聂尘已经站到了鸟铳手们的中间位置，手里的两柄短铳拿在腰间。

郑芝龙按惯例，站到了他的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苗刀刀尖朝下。

三门虎蹲炮的炮手，自顾自的忙个不停，这小炮打起来过瘾，伺候起来却很麻烦，射击一次必须用湿布擦净炮膛，顺便降温，然后装药，填弹，瞄准，一整套流程下来，很花时间。

炮手们甚至在填弹的时候背朝冲锋的倭人，一点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前面的倭人看见了，气坏了，刀子举得更高了。

“哇啊啊啊啊！”

本就不远的距离，几乎在十余步之间就被拉近，近得能清楚看清冲过来的倭人的黑牙齿。

鸟铳手尤福的手，稍稍抖了一下，带动支撑鸟铳的两股铁叉，摇了一摇，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要慌，倭人而已，比起在南洋遇到的红毛鬼，他们算个鸟。”身边的尤素年纪比他大，说话时也显得沉稳。

“嗯。”尤福点点头，面红红的捏紧了鸟铳的把。

“龙头也在这里，就算我们死了，家里也不会饿着，商行会安顿好的。”尤素的眼睛一直瞄着前方，单眼闭合，睁着的那只眼睛从枪管上的望山上看出去，三点一线，对准了跑得最快的那个倭人：“再说龙头在此，我们会死吗？肯定不会！”

话说得没有理由，但就是令人信服。

“等下手脚麻利点，我们人少枪少，得靠速度来弥补。”尤素接着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尤福听得到：“要是倭人冲近了，来不及放枪，怎么用叉子杀人你没问题吧？”

“在夷州时天天练。”

“那就行了，我若死了，记得帮我照顾好你嫂子。”

尤福还未答话，只听“砰”的一声，聂尘手里的短铳响了。

“打~！！”

他大吼一声，打响了右手的短铳，短铳喷射的硝烟遮蔽了他的脸。

“砰砰砰砰~”

差不多五十杆鸟铳跟着他的吼声开火，在这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上，这些训练有素的鸟铳手闭着眼都能打中人。

扳机一扣，五十人正眼也不瞧有没有打中，硝烟之中，他们熟练的后退一步，开始摸出装火药的牛角。

另外五十个鸟铳手踏步上前，据叉端枪，在烟雾飘荡的缝隙里瞄准，稍微等了一等。

等被第一轮鸟铳打倒的倭人后面的人冲近了一点，聂尘打响了左手的短铳。

五十个鸟铳手立即随之开火，又是一轮砰砰响。

两轮射击完毕，第一排的鸟铳手还没有完成装弹。

这是意料中的事，郑芝龙闪到了聂尘身前，站到刀盾手队列之中，双手握住苗刀，刀尖向前。

“起立，迎敌！”

“哈！！！”

蹲在前排的刀盾手应声而起，左手盾右手刀，丁字步排成一道墙。

聂尘没有跟着郑芝龙上前，而是低头给短铳装弹。

在百忙之中，他瞅空子朝天守阁看了一眼，听见里面的喊杀声，慢慢的低了许多。

但没有人从里面冲出来，与自己这边的厮杀形成呼应。

“德川忠长怎么这么不顶用？”他不禁皱眉：“难道没了德川秀忠，幕府就成了一具空壳？连一场叛乱都应付不了？今后怎么镇守倭国？”

一面想，一面以极快的速度，装填好两柄短铳，重新端到了手上。

“鸟铳手预备！”聂尘高喊一声，第一轮的五十个鸟铳手立刻重新站到了前列。

而此刻，前面的刀盾手已经和倭人厮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