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聂尘没想到黄道周会说这个,原以为这位翰林昨夜受惊,上门来是为了答谢感激,老实说,他不来自己也会去找他,但一来就说国事,却是没料到。
于是聂尘含含糊糊的答道:“国家大事,我一个海外小将,所知不多。”
“聂将军身处闽地,加上海水相隔,平时可能也看不到邸报,不知也不出奇,且听我道来。”黄道周面色凝重,沉声道:“如今的国事,忧患无数,但最为严重的,一数关外辽东建奴之患,二数陕北三边流寇之乱,两者一内一外,足以撼动国之根基。”
“先说辽东建奴之患,去年十一月,建奴起兵,酋首皇太极拥众数十万扣龙井关、大安口,绕过山海关而入蓟镇,沿途烧杀劫掠,祸害无边。然后过蓟州、遵化,直逼京城,这些聂将军听说过吧?”
聂尘点点头:“这个听说了。”
黄道周叹道:“大明开国两百多年,京城被围,这是第二遭,上一次还是景泰年间,于谦力挽狂澜。这一次,带兵退敌的,是蓟辽督师袁崇焕,可谁能想到,退敌的大将,却也是引贼入门的奸人!”
“奸人?”聂尘瞳孔缩了一下。
“是啊,袁崇焕道貌岸然,曾经在孙承宗孙大人麾下效力多年,照理说应该是坦荡君子、忠心为国才是,谁料到,他居然暗中勾结建奴,擅杀大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贼!”黄道周拍案怒道。
“.…...”聂尘面无表情,看着黄道周,半响才道:“这些,可有证据?”
“皇上亲手拿他下的狱,岂能没有证据?”黄道周冷哼道:“锦衣卫早就有密报,而且满朝文武上书弹劾的文书能顶歪通政司的房梁,这些大臣难道还会冤枉他吗?最根本的,是袁崇焕在关外有数十万大军,经营多年,可谓关山如铁,却放任建奴长驱直入,打到了天子脚下,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可能是绕道蒙古人的地盘过来的。”聂尘不痛不痒的插了一句。
“无论从哪里来的,他都脱不了干系。”黄道周道:“可惜我大明多少百姓,惨死在建奴铁蹄之下,这份罪责,袁崇焕身为辽东镇帅,难咎其责!再我看来,这都是无能所致,想我大明疆土万里,人丁千万,却奈何不了区区建奴,多年为其所苦,若是有能战之将,统兵得当,一战而定,岂不扬我大明国威?拯救百万辽东百姓与水深火热?”
“唔……”聂尘哭笑不得的看了看黄道周,面皮抽了抽,然后不经意的问道:“黄大人金榜夺名之后,一直在京里做翰林?”
“是,但本官身居京城,同样也知辽东之事。”黄道周道:“就拿袁崇焕来说,别人说他是奸细,在我看来,他不是奸细,只是太蠢了,算是奸贼。”
“哦,有什么区别?”聂尘道。
“当然有区别。”黄道周板着手指头道:“奸细是卖国求荣,而奸贼,则是为了私利而损公利。袁崇焕当年在皇上面前许下大话,五年平辽,须知辽东困局,连孙承宗孙大人都要缓缓图之,他一介书生,凭什么五年平辽?这就是欺君!”
“这话不错。”聂尘赞同。
“但他不敢欺君,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从他上任蓟辽督师,到去年年底已经三年了,建奴却一年比一年闹得凶,平定之事遥遥无期,袁崇焕要想实现大话,只能在剩下的两年里做到,不然就当死罪,可他怎么可能两年平辽?”
黄道周冷笑道:“他不可能做得到,就只能行歪路、走偏门,于是就有了暗中勾连建奴的把戏,杀毛文龙,就是给建奴的投名状。”
“他为什么这么做?”聂尘有点坐不住了:“听说袁崇焕曾经打死过酋首皇太极的老爹努尔哈赤,与建奴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怎么勾连?”
“为了项上人头,为了保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黄道周叹气道:“而那建奴无君无父,只要有甜头利益,和杀父仇人从归于好有什么罕见?辽东部落间这种事多了,袁崇焕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和建奴议和,让建奴不再滋扰,他就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如你所言,既然袁崇焕已经用毛文龙的头来与建奴交换了,照道理来讲建奴应该偃旗息鼓才对,为什么他们还会入关,甚至进逼京城,这说不通。”聂尘点明黄道周论点中的一个瑕疵。
“建奴有信用,那才奇怪。”黄道周嗤了一声,拍了一下膝盖:“方外野人,怎么可能讲信用?袁崇焕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聂尘静静的看着黄道周,看着这位忧国忧民的书生,突然萌生了一种悲哀。
这可是京城翰林院里的精英啊,皇帝身边的秘书,将来前途无量的人物。
大明治理天下,就靠这种人?
“要想平辽,唯有一途,那就是战!”黄道周慷慨激昂的说道:“一战不力,那就再战,坚决不能妥协,否则我大明国威如何彰显?那些草原上的蒙古人、北方冰山上的野人、两广滇黔大山中的蛮人,是没法教化的,对其施以恩惠,他们只能认为是软弱,就会得寸进尺,只有用强力使之屈服,再以怀柔处之,才是上策!”
“可是打不过,怎么强力使之屈服呢?”聂尘冒了一句。
黄道周微怔,立马又正色道:“这正是我来此间的原因啊。”
他满眼热切的看着聂尘,把身子朝前方凑了凑:“聂将军麾下,皆是虎狼之师,我亲眼看见了,比大明多少尸位素餐的人要强上百倍,我想,若是聂将军能有报国之心,我可以向朝廷推荐,升任将军去蓟辽总督麾下做事,现在那边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军肯去,那是绝无问题的。”
“想想看,大丈夫立不世之功,莫过于在战场上,提三尺剑斩阎罗小鬼,万人羡慕!将来天子嘉奖,封侯拜将,前途可期啊!”
聂尘吓了一跳,你要推我入坑?
崇祯皇帝刚抓了袁崇焕,祖大寿带着关宁铁骑跑路,整个辽东都人心惶惶,你这时候推荐我去辽东?
你想干啥?大家非亲非故的,头回见面,何必呢?
于是他抓抓头皮,讪笑道:“这个……实不相瞒,黄大人,我只是想和你结交攀谈,将来在官场上多个朋友,没别的意思……你突然说这个,我牙还没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