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人,我哪里还镇定得下来?”何永堂苦笑,唉声叹气:“差不多五十条人命呐,就发生在延平府我的管辖之内,死的又是叶家族亲,那叶振南一年挖矿替叶家赚的银子海了去,他家的人被弄死了,怎么肯善罢甘休啊?我这头上的帽子丢了事小,脑袋还保不保得住事大啊!”
熊文灿咂咂嘴:“人又不是你杀的,关你项上人头什么相干?”
何永堂连连摇头:“杀人者,人尽皆知,不是夷州军还会是谁?澎湖游击聂尘海盗出身,手下人哪个不是悍匪?叶家打死他们的人,夷州军报复乃情理之中,难就难在大家都知道是谁做下的这等大案,我却无法拿人归案。”
他求助般的望向熊文灿:“大人,你和聂尘听说有些交集,这次赈灾出粮就可见一斑,能不能请大人让夷州军交些人头出来,助我结案?”
熊文灿冷笑一声:“以叶家的脾性,特别是那个清流叶成敏,你觉得随便交几个人出去,就能让他消气?”
何永堂眉头深锁,愈加气馁了:“那……这件事怎么办?叶家想怎样?”
“他们想怎样?”熊文灿冷声道:“当然是出气了,叶家在前些年,乡人欠他一斗租,都能把人绑起来游街,这等跋扈大族,若是要报杀亲之仇,不把澎湖游击革职、凶徒一个不留的全部砍头,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怎么可能?谁能办得到!夷州孤悬海外,向来是无法管辖的,简直就像外藩一样,谁能去抓人?”何永堂大惊。
“你也觉得不可能吧。”熊文灿端起茶杯喝水:“先喝口水。”
“我哪里还喝得下?”何永堂眉毛都快急白了,眼珠子一转,突然发现今天熊大人好像很镇定啊,于是脑子里一闪:“熊大人,你这么说……莫非你早已有了处置的法子?”
“法子谈不上,只是个大概的想法。”熊文灿把杯子放下,翘起了二郎腿:“不过这事发生在延平府境内,我虽然是福建巡抚,却也没多大牵连,事情闹大了,最多追我个罚俸的责任,而你就不同了,起码免职下狱。”
何永堂说话听音,立刻明白了,于是强自把胸脯一挺:“熊大人有话请直说,若是能妥善处置此事,再大的风险,我何某人也甘愿冒一冒,而且绝不粘连熊大人半分。”
熊文灿眼睛笑眯眯的,欣然乐道:“何大人果然直爽,那我就直说了,先说好,下面的话你若觉得荒唐,大可左耳进右耳出,出了这门我可不认账的。”
“没问题,大人请说。”何永堂只觉心窝子里有蚂蚁在爬,瘙痒难耐,急忙催问。
“附耳过来。”熊文灿朝房门的方向瞅瞅,冲着何永堂凑上来的耳朵,嘀嘀咕咕好一阵耳语。
何永堂躬着身子,弯曲了膝盖,用一个很难受的姿态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化,脸色一会白,一会红,一会儿又面无人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惊惧的话语。
末了,熊文灿收回嘴巴,把身子重新靠上椅背,何永堂则半响没有反应,像只大虾米一样僵了许久,才木着一张脸,坐回了原位。
熊文灿盯着他看,何永堂半响之后,才抽搐着面皮,向熊文灿道:“大、大人,这法、法子,会出大事的!”
“要想遮掩一件大案,就要做出一件更大的案子来。”熊文灿阴恻恻的道:“为官十来年,这法门你不懂?”
“懂是懂,可……”何永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万一泄露出去,那就得多少颗人头落地!”
“怎么会泄露呢。”熊文灿凶狠的答道,眼睛眯起:“夷州军的手段,你也看到了,大田县叶振南坞堡几十条人命几百间房屋,化为白地,却连个把柄都没留下,这等利落,怕什么?”
何永堂看他一眼,觉得自己恍惚间看到的不是福建巡抚,而是一个满手鲜血的悍匪:“若是有人走漏消息呢?”
“无凭无据,走漏了又怎样?”熊文灿不满的看他一眼:“这法子当然得冒点险,不然你若有别的法子,不听就是。”
何永堂当然没有别的法子,只是他文官出身,从未带过兵,一辈子都读的圣贤书,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坐在那里筹措万分。
熊文灿喝了一杯茶,见他还在犹豫,冷笑着点了一句:“你得了夷州军多少好处?总得替人办点事吧,再说此事全由旁人去做,你需要做的根本没有风险,又不是要你去杀人,何去何从,你自己想。”
这话说得直白,犹如一记重锤,把何永堂敲醒了,他眼睛里精光一闪,貌似就下定了决心。
不过延平知府还是抬起头,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熊大人,若是这么做了,我们就和夷州军绑在一起了,今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蹦都蹦不掉。”
“没那么严重。”熊文灿摆摆手:“其实聂尘的底细我调查很清楚,他就是一个逐利的海商,所图的,不过是银子,若是能再博点虚名,那就更好了。这样的人,若是用的好了是福建一大助力,有他在,海防会稳定许多,对我们这些地方官来讲,利大于害。”
“可是熊大人就不怕反噬?”何永堂道:“海商即海匪,饮鸩止渴,不是办法。”
熊文灿斜眼看他:“何大人,你格局小了,格局小了啊。你若对他好,他自然帮你,反噬什么?你还怕他咬你一口不成?本官在山东,招抚这样的悍匪不止一处,哪个反噬我了?全都服服帖帖的做了良民,所以啊,何大人,目光放长远一点,要打开格局!”
何永堂嘀咕一句:“我连眼前都过不去,还放长远,长远得了么?”
熊文灿瞪眼:“你说什么?不听就算了!等着朝中清流把你连根拔起吧!”
“听、听,怎么不听?一定听!”何永堂哪里敢说个不字,就算熊文灿现在要喂他吃砒霜,他也不会推辞,大明党争只要经历过的人无不畏惧三分,何永堂不是清流一党,叶家不会对他心慈手软的。
“既然听,那就去做。”熊文灿毫不客气,他还惦记着书房里的黄金,那些沉甸甸的小可爱时刻牵挂着他的神经。
“那……下官就告辞了。”何永堂叹口气,起身拱手:“事情具体怎么做,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唯我干什么?怎么做,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熊文灿片叶不沾身,站起来送客。
何永堂忐忑不安的离开,一步三回头,熊文灿目送他走得远了,方才转回桌子边,挥毫泼墨,飞快的写就了一封信。
然后唤来一个亲信家人,嘱咐道:“你即刻启程,去延平府城,把这封信送到驿馆里的夷州军郑将军处,记着,不可让任何人知晓,若是被人抓着,宁可死了也不能说这信是我写的,记住了吗?”
家人忠诚,点点头把信仔细收好,叩个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