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尘没有在福州停留过久,与熊文灿一起呆了两天之后,在曹化淳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登上了定远号,从福州港扬帆出海。
不过临行前在码头上,他还是抽出了一点点时间,与几个即将从这里出发去倭国的人见了一面。
这几个人都具有同样的特点—年纪偏大,最老的有五十出头了;饱读诗书,人人都有寒窗二十年以上的资历;却又全都怀才不遇,一把年纪了,多年考试,只混了个秀才的功名,几十年下来都考不中举人,自然也没有资格做官,又不肯拉下面皮去做吏目,只好在各处显贵富商家宅中当个教书先生,换点衣食银两。
不过他们做教师却很成功,在福建富人当中很有名望,不然也不会被中华远洋商行的各处分号请到了这里。
聂尘是用了一点大价钱,把他们拉来的。
这几个人站在码头上,东张西望,一脸紧张,当一身锦袍的聂尘站到他们面前,这种紧张更甚了。
“几位不用怕,你们是去做先生的,又不是去当兵打仗。”聂尘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几个夫子说道,犹如春风拂面:“大家到了倭国,应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几个夫子对视一眼,一个年龄最大的恭声回答道:“回老爷话,我等都知晓了。此行是去为倭国大将军做先生的,要教导他认汉字,读汉书,学习我大中华历史,了解我中华风俗地貌,为将来深入学习汉家文化打下基础。”
“不错,正是这样。”聂尘满意的点头,强调道:“倭国大将军还是个幼童,虽然年纪小,不过已经开设了专门的学堂,跟他一起读书的还会有几十个其他倭国高官显贵的子弟,他们会一齐成为你们的学生,希望各位不吝赐教,将胸中所学倾囊相授,像教授自家子弟一样教授那帮小孩子。”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等一定不会懈怠。”老夫子们一齐拱手,齐声答应,不过心里全都在奇怪,倭国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大明的教师去教?这不乱套了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乱说,眼前这位聂大佬可给足了银子,比在大明当个教师多赚好多倍,看在钱财面上,让他们去给蛮人当教师都行。
“如此,我在这里先谢谢诸位先生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那些小孩今后学业有成,我一定重金答谢诸位先生。”聂尘庄重的团团一揖,向几个夫子躬身施礼:“拜托诸位了!”
夫子们赶忙还礼,一直到他们站到了去往倭国的海船甲板上,脑子里还没有回过味来,为什么这位富可敌国的大海商聂老板,会请他们去倭国替倭人教书。
里头的曲折,他们自然不懂。
聂尘也不会明说,要他们教授的小小大将军,其实是他的儿子。
“学习这种事,还是趁早的好。”他摸着下巴,细细思量着:“那小子将来要执掌倭国权柄的,没一套自己的班底不行,那帮跟他年纪一样的小孩日后混得熟了,有几个能成才的就是心腹,不成才的跑跑腿也没问题,让这些夫子教授中华文明,今后他们就会天然的亲近中华,到那时候,一些事总归水到渠成了。”
想到这里,他又笑起来:“这种事没两三代人的努力恐怕不行,慢慢来吧,忙不来的,眼前的急事还有很多呢。”
洪旭站在他身后,听他问道:“望天了吗?天气怎样?”
“晴朗无云,龙头,今后几天都会吹南风,正是航海的好天气。”洪旭答道:“老天爷都在保佑龙头一帆风顺。”
“呵呵,老天爷是靠不住的,最后都得靠自己。”聂尘打了个哈哈:“孙元化到鸡笼了吗?”
洪旭低头算了算日子,然后回答:“应该到了,如果我们今天不走,可能明天鸡笼来的船就能带来消息。”
“等不了了。”聂尘叹道:“留个口信让船带回去,请沙舒友好好安顿他们。孙元化把他在辽东和登莱的班底都带来了,那些人都是人才,既然大明想弄死他们,我们自然就要好好保护,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帮衬着才会事半功倍,具体怎么做,沙舒友都知道,希望我们回来时,能看到一个完美的情形。”
“龙头,我们这趟去南洋,还要远赴果阿,一年半载都不一定回得来。”洪旭提醒他:“龙头不在,万事都不方便,不如我去……”
聂尘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语气坚定的道:“不能,我必须亲自去,果阿不能被荷兰人和英国人抢走,葡萄牙人必须在印度维持一条货运航线,否则没了葡萄牙人托底,荷兰人会有恃无恐的漫天要价,虽然他们被我们逐出了巴达维亚,可在印度那边他们势大,完全可以截断通往欧洲的商道,那样的话我们垄断香料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洪旭明白聂尘这话的意思,事关香料航线的根本,影响中华远洋商行的未来,能不能跳出红毛鬼的把控,将主动权牢牢捏在自己手里,光靠谈,是谈不来的。
利益,从来都是靠血与火来争取。
定远号拔锚启碇,三根巨桅满帆升起,南海风吹动黑骷髅旗猎猎有声。
聂尘站在船头,三角帆在他头顶转向,船缓缓的驶入深海,大陆的轮廓,慢慢的变得模糊。
“鸡笼那边比我们早几天出发,施大喧等会在夷州南面的新城港口等我们,在海上汇合后,就驶往马尼拉。”洪旭依旧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沉声汇报道:“杨天生那边也早就送了消息过去,他也会做好准备。”
聂尘深沉的眼神凝视着海上汹涌的浪花,系在脖子上的大氅轻轻舞动,他点点头,问道:“这次出海,日期不定,五十二条船,数千人的吃喝用度、船上的火药储备,还有应急修理的备份零件,都需要杨天生在马尼拉准备好,我还会带走他的一部分精锐船只,这些他都清楚吗?”
“非常清楚。”洪旭沉声应道:“都在密信里交代好了,他一看便知。”
顿一顿,他稍带着几分迷惑的神情,低声问道:“说句不该说的,龙头,我们在南洋经营得很不错,大明、倭国和南洋诸岛的三角贸易已经成形,只要好好摆布,将来会有数不清的财富。而葡萄牙红毛鬼和西班牙红毛鬼从大洋那一边过来的大船更能给我们带来巨额的金银,坐守这些基业,中华远洋商行几十年都受用不尽,为什么你还要以身涉险、远赴重洋的去果阿呢?那里就让红毛鬼去争好了,我们坐山观虎斗。”
聂尘却笑起来,扭头说道:“洪旭,你把红毛鬼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可不是大明朝嘴里说的蛮夷,相反,他们比大明朝任何人眼光都要高,如今外面的世界,正被红毛鬼们瓜分,若不是我们占了南洋,你信不信,他们已经把手伸到大明朝去了。”
“这个……”洪旭自然是不信的,他还抬手捏了捏腰间的刀柄,意思是红毛鬼也怕刀子。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如此。”聂尘把头转回去,看向浩瀚的海面,飞鸟掠过船头前方的海水,绕着桅杆盘旋:“我去果阿,除了前面说的帮帮葡萄牙人的忙,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意思在里面,将来这个世界,我们也要分一杯羹的,印度是个大地方,那儿有个地方叫孟买,出产极品的黄麻,是纺织的绝好材料;遍地的土邦,数不清的人口,每个人头都意味着红利,是商品倾销的好地方;土地广袤,种什么都是钱。还有……”
他瞄了一眼一脸懵逼的洪旭,觉得说得太多了,于是打住:“还有很多,现在就不展开说了,你只需要知道,这一趟,是必须去的,这一仗,是必须打的,就行了。”
“我明白了。”洪旭点点头,用坚定的神情答道:“龙头,别的大道理我也不大懂,我觉得,光是借红毛鬼的炮船,试一试我们鸡笼炮厂出的炮行不行,鸡笼船厂出的船好不好,就很值当了。”
他挥挥拳头:“用红毛鬼来试验我们现在的实力,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