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切斯能够提供的帮助,与他带来的战船一样多。
他带来的战船只有一艘武装商船,所以帮助并不大。
但他的心气很高,仿佛停泊在淡马锡港口的那些东方大福船,就是他自己的一样,有这些庞然大物做后盾,桑切斯敢单枪匹马出去游弋了。
“他以前也常这么干嘛?”施大喧站在淡马锡港口东侧正在施工的炮台上头,一只脚踩在刚从远方石山上开采运来的大条石上头,举目眺望远方:“这红毛鬼胆子很大啊。”
费尔南多嗤之以鼻,视线与施大喧一起投到海面上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盖伦船影上,笑道:“桑切斯可不算胆子大,正相反,这一年多他被荷兰人打怕了,很少敢一条船出海去狩猎。”
施大喧诧异的扭头看看他:“那……他鬼叫鬼叫的天天吆喝着出海,我们没空他一个船也非要去,为何?”
“他这不是演给你们看嘛。”费尔南多与施大喧曾经在这片海域并肩作战,彼此熟悉关系匪浅,他本人在澳门呆的时间也多,鸡笼也常去,早就把夷州人当做自己人,对身为同胞的西班牙人反倒没那么亲热了,闻声又是一声嗤笑:“一方面受果阿总督委托专程过来,不捞点成绩说不过去;另一方面,就是狗仗人势!”
“哦~”施大喧更奇怪了,他不敢确认费尔南多说的狗是谁,若是说的桑切斯,那身为伊比利亚王国人的费尔南多是啥?
费尔南多愤愤不平,对此不以为意,依然说道:“西班牙人就是这样愚蠢又自大!自从他们的国王成为葡萄牙王国的国王之后,两国合并,这几十年里不知丢掉了多少我们葡萄牙人打下的殖民地,他们到处树敌,根本不懂做生意的正确理念,现在整个欧洲都把伊比利亚王国当做敌国,我们的商船四处被抢掠,简直寸步难行。”
“哦哦~~”施大喧喜欢听这些八卦,特别是红毛鬼的八卦,他听得特别来劲,急忙起哄。
费尔南多难得知音,越说越起劲,痛骂道:“若是明智的人,这时候要么就该矮着身姿,与其他国家谈判解决争端,少赚一点钱都行;要么以举国之力,大力发展海军,用武力维持海上贸易,对不对?”
“对!”施大喧猛拍巴掌:“你说的没错!”
“可是蠢货一样的王室和议会,偏偏还抱着陈腐贪婪的观念不放,即不愿妥协退让谈判,又不愿拿钱出来造船招人,还妄想继续靠贸易赚取巨额利润,这怎么可能?”费尔南多气愤难平,但说到末尾,却也无可奈何,叹气道:“用你们明国人的话说,就是即想让马跑,又不让马吃草。跨洋贸易眼看越来越艰难,以往每个月起码有五六艘从新大陆过来的归国大船,现在连一艘都够呛,我看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的商船都得困死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去。”
“我听龙头说,你们的归国大船,是从大鸡洋的那一边出海,横跨几万里的洋面,在新大陆装满金银,再跨越几万里的太平洋,抵达马尼拉跟我们做生意,用银子换瓷器、香料、丝绸一类的货物,最后沿着印度海岸绕到非洲好望角,一路辗转驶回大鸡洋岸边的家里。”施大喧好奇的问道:“这么一趟下来,要多长时间呢?”
费尔南多花了一点时间,才领会过来“大鸡洋”就是大西洋的意思,苦笑道:“差不多两年吧。”
“两年?”施大喧一惊:“生个儿子都会叫爹了。”
“时间长了点,毕竟路程太远。但一条船的利润可观。”费尔南多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一条归国大船若是满载而回,一趟跨洋航行的利润就可达四五十万英镑,这个数量抵得上葡萄牙半年的国库收入了。”
施大喧对英镑没有概念,但半年的国库收入让他神往,嘴里发出的“哦~”也拉了更长的尾音,低头开始琢磨起来。
“桑切斯其实很着急,他巴不得靠你们这回过来重振西班牙在印度海岸的威风,所以才会这么积极。”费尔南多朝远处看了一眼,桑切斯的船影已经看不见了:“但荷兰人和英国人自从被你们从巴达维亚赶走以后,在印度海岸的立足点集中在锡兰,和很多沿海的土邦国,这些土邦国很分散,我们不清楚那一个才是他们的核心据点,那些被我们沿途俘虏的荷兰商船都不是从新大陆过来的归国大船,而是跑非洲至远东航线的走私船,他们能提供的情报也很有限!”
“这不要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施大喧耸耸肩,用很欧洲的语气答道:“我们不着急。”
“?”这回轮到费尔南多张嘴发出“哦”音了,他吃惊的看着施大喧。
“其实吧,费尔南多,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按我们大明人的说法,应该讲义气,就是说不能彼此隐瞒。”施大喧笑嘻嘻的说道,还伸手拍了拍费尔南多的肩:“我看你这人很够意思,还痛骂自己的皇帝,不大看得起自己祖宗的样子,我喜欢!”
“.…..”费尔南多不明白他的意思,瞪着眼不说话。
“实话对你说罢,这次我们过来,本来就没有帮你们出头的意思。”施大喧四处张望,低声凑过去道:“当然了,不是说一点不帮,只是说,以我们的目的为先,至于死磕荷兰人这档子事,你认为聂龙头那么精明的脑子,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么?”
“啊?”费尔南多大吃一惊,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他急忙道:“那……”
“别那啊这的,你想想,我们来淡马锡多少天了?”施大喧眨眨眼睛:“龙头根本就没提出发去马六甲城的事,更没有说去果阿,只是呆在这儿,你就没想想原因?”
“啊?”费尔南多大吃一惊,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他急忙道:“这…...”
施大喧不耐烦起来:“我都说了,别这啊那的,你真的没看出来?聂龙头真的在意的,是这淡马锡啊,那些啥马六甲城、果阿之类的地方,都是拿来骗鬼的!”
“这是怎么回事?”费尔南多真的急了,抓住了施大喧的胳膊:“屎先生,请你告诉我!”
施大喧撇撇嘴,道:“你自个儿问龙头去,我不方便解释。”
两人拉拉扯扯的,在码头上纠缠了好一阵,屎先生施大喧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就算费尔南多用洋酒和洋妞引诱也不干。
费尔南多的疑问和迫切希望得到的解答,聂尘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在小范围的会议上被他亲自说了出来。
“断海,我们要像澎湖断海一样,在淡马锡断海。”聂尘指着一张最近新鲜出炉的海图,在上面代表淡马锡的岛上点了点:“在这里,在我们的脚下,我们要建立一座城,截断南洋通往西方的咽喉。”
“为什么选这里?”洪旭问道,他的目光一直在海图上游走:“马六甲城是现成的,葡萄牙红毛鬼一定欢迎我们去帮忙。”
“因为我们要把葡萄牙红毛鬼的船一起给断了。”聂尘微微一笑:“澎湖断海是无差别的,才给我们带来了大量的银子,淡马锡断海是一样的。”
“可是这里跟澎湖不一样,海面太宽,不容易断啊。”施大喧道。
“澎湖位于夷州海峡中间,海峡宽度两百二十里,我们能做到,这里一样可以。”聂尘信心十足的说道,用手掌在图纸上量来量去:“而这里,是整个马六甲海峡最窄的地方,宽度最小七十四里,这是经过这些天反复丈量过的,误差不大。海峡中间还有几个小岛作为停留据点,所以断海的难度反而较澎湖还小。”
“龙头,这和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不一致,我们是来维持商道的。”洪旭皱着眉头道:“而且澎湖离大明很近,挨着夷州旁边,我们触手可及,但这里太远了,哪怕是从马尼拉过来都要差不多二十天,在这里断海,恐怕有难度。”
“所以我才决定一定要在这里筑城,不然前两年我也不会布下朱家这颗棋子了。”聂尘晃晃头:“朱家干得不错,淡马锡已经有了筑城的基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断海这件事干起来。”
他看看洪旭,解释道:“澎湖断海,商道反而有了秩序,所以断海与维持商道并不矛盾,我想要的,是要从这里过的每一条船,无论属于哪一国的红毛鬼,都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龙头打算定什么样的规矩?”施大喧觉得心里很痒痒。
“很简单,过路税。”聂尘简单明了的道:“我们收税,但凡从这里通过的船只,必须在淡马锡停靠,一方面补给购买淡水食物,一方面向我们交税,我们给每样货物划出一个额度,按比例抽成,当然了,如果从我们手里购买的商品,可以免税或者减税。”
“这……”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即紧张又兴奋,这是豪横不讲理啊,果然是海盗手法。
“这么做,会得罪所有的红毛鬼,可能还有当地人,不过不冒点险,谁会好端端交钱给我们花呢?”聂尘双手按在桌面上,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没法控制从这里往西的航线,那边太远了,我们也没必要去非洲打仗,就守在这里,红毛鬼想要香料、茶叶、瓷器、丝绸,就必须看我们的脸色,也只有这里,才是最好的断海地点。”
“我们的实力够吗?”有人担心的发言。
“这次调集商行所有的大船来,就是要一举定乾坤!”聂尘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直晃悠:“赢了,我们就在世界贸易大局中插入了一条腿;输了,我们就回夷州种地去!”
“非要这么冒险吗?”也有人觉得不稳当:“龙头,这件事等一等看看再说行不行?”
“不行,再晚一点,格局就成定势了,那些红毛鬼可没闲着,赚那么多钱,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发展出比我们强大得多的水师来。”聂尘叹道:“时不我待啊~~”
“那……红毛鬼的船会不会从其他地方绕过去?”
“不会,我问过葡萄牙人,他们手里都没有从其他地方通过这里的海图,更不用说其他红毛鬼了,淡马锡是必经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大明白龙头话里的意思,但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信就对了,别怀疑。
施大喧最激动,他跳起来道:“龙头,干吧,我们该怎么做?!”
“等。”聂尘却淡定的坐下来,抱起了双臂:“我们一边筑城,一边等,总会有人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