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帆、升帆~!!”
桑切斯歇斯底里的喊着,单手抓着船尾缆绳,眼睛仓皇的盯着白浪涛涛的后方远处,像一只猿猴一样顺着绳子随风晃荡。
满船的水手四处乱窜,从非洲抓来的黑人奴隶和印度沿岸招募的当地水手在西班牙人叫骂声中,爬上高高的桅杆,麻利的解开捆扎帆具的绳索,将那面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主帆放了下来,软帆吃风,瞬间绷紧,带动盖伦船顺风疾驰。
不止是主帆,这条船上所有的帆都被拉了起来,两根高高的主桅上爬满了人,他们攀附在各类绳网和缆索上,进行着繁琐的横桅作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条船能借风的布料都升上了天。
就连船尾后桅上一般用于航向控制的三角帆也被当做了驱动力的来源,被调整到与风向一致的方向上,整条船像是一只被巨大手绢兜起来的木头块,被风力带动着朝淡马锡的方向疯狂返航。
饶是如此,桑切斯的鼻尖上依然全是汗珠,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航速的提升而有稍许的缓解。
“荷兰人发现我们了,正在向我们追击!”
他抹一把脸上的冷汗,回头冲舵手喊道:“不要转弯,笔直航行,减少浪头的阻力!最大限度的利用风力!”
“正在直航!”舵手的手都在颤抖,他不用回头就能通过桑切斯的语气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连带舵盘都在抖:“没转向!”
“天杀的,荷兰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掠私船出现在这里?”有手下聚拢在桑切斯身边,胆战心惊的注视着远方海天线上的几个小黑点:“一连五艘!他们不是一般在果阿附近游猎吗?怎么会出现在马六甲城以南?”
“这回可完蛋了,他们的船比我们大,帆比我们多,五个小时以内就能追上我们!”
“五个小时我们能赶回淡马锡吗?”
“十五个小时还差不多!我们追击那条英国船出来得太远了。”
“上帝啊,我们怎么办?”
桑切斯听着耳边嘈杂的喊声,脑子里却反而更加清明了,作为参加过西班牙环球航行的归国大船船长,他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马上,把船上所有的压舱物都抛掉,一磅的重量也不要留!”
桑切斯厉声喝道,用手里的铜制单筒望远镜重重的敲击舷板,发出邦邦的响声:“所有手上没有捏帆索的人都去做这件事,马上去!”
手下的水手们一窝蜂似的答应着,涌向底舱,在那里,泄流板被揭开,一块接一块的压舱石头被壮汉们抬起丢进大海。
抛出压舱物,这是海船惯用的提升航速的办法,压舱物的作用是提高船的自重,在波涛连天的海上可以稳定船身,让船不至于在横向摇摆和纵向俯仰中倾覆,但是相应的,这些重达数吨的大石头也会导致船的速度降低。
随着船上压舱物的抛弃,盖伦船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等到石头们全部被丢进水里之后,船的吃水被拔高了好几米,布满海蛎子的下层船板抬高暴露在了水面上。
破浪冲刺的船首带起漫天的水花,虽然身处船尾,桑切斯依然被打了一头一脸,全身衣衫被湿透了,湿漉漉的黏在他身上,他顾不得许多,跳着脚喊道:“继续抛、继续抛,还不够!”
“船长,没了。”手下两手一摊:“下面的压舱石全扔光了,没的扔了。”
“没有了?”桑切斯一愣,把一只扑到脸上的飞鱼一巴掌扇飞:“全扔光了?”
“全扔光了。”手下笃定的答道,把视线投到后方远处的黑点方向:“这下那些尼德兰人追不上了吧?”
…….
“他们好像快些了?”剃刀格尔夫把右眼凑近到望远镜的目镜上,颇感意外的啧啧道:“西班牙小鬼们看到我们了?”
“我们这么多船,他们很难看不到。”约尔站在稍前一点的位置,两手拿着望远镜,双脚像长了吸盘一样牢牢的立在前艏楼的顶端,特别是那只装了木头假肢的腿,站得非常稳,像钉子一样钉在船板上,不惧摇摆的船身会把他甩到海里去。
格尔夫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他们是条双桅快船,可惜装满了抢来的东西,快不起来了,要不了几个小时,我们的复仇号就能追上他们,可恶的西班牙牛犊子,这些天抢了我们和英国佬的不少贸易船,等下要让他们全吐出来。”
“别放松警惕,这里距离淡马锡很近了,要小心他们的援军。”约尔提醒道。
格尔夫却满不在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我们从马六甲城外头驶过时,里面的伊比利亚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在城里瑟瑟发抖,怕什么?”
“你忘了那些东方海盗了吗?”约尔的面孔板得很严肃,手里的镜子不住的朝四方张望:“把科恩从巴达维亚赶走的东方人。”
“约尔,这么些天了,莫说四十条东方船,连四条都没有看到,哦,不,连一条都没有看到!”格尔夫摇着头,络腮胡须反射金色的光:“我深深的怀疑这个情报的真实性,如果有那么多的东方海盗到来,他们不可能躲在某个角落不出来吧?”
“也许他们来了,只是我们看不到。”约尔的望远镜在前方桑切斯船的周围不住的挪动,搜寻蛛丝马迹。
“不可能,那么多船,每天的开销就是个巨大的数字,他们不可能停在哪里不动。”格尔夫肯定的判断道:“他们为什么来?不就是为了寻找我们吗,一个正常的司令官早就应该派出快船四处搜寻,然后寻机决战,否则白白耗费的时间和金钱就会把他们拖垮,所以我觉得,那个提供情报的荷兰船长是不是眼花了,把一群渔船当成了海盗。”
“渔船可以扣留我们的商船吗?”约尔道:“最差劲的武装商船也能轻易的打沉一百条渔船。”
“这……”格尔夫张口结舌,不能自圆了。
“这件事不能简单的下结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约尔放下镜子,吐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根美洲雪茄烟叼在了嘴皮上,这是从一条往返新大陆和欧洲之间环球航线的西班牙船上得来的昂贵战利品。
香醇的烟叶气息中,他眯起眼,挪动木头腿走到主桅底下燃烧的火盆中去取火,一边走,一边说道:“下令加快速度,无论如何,先拿下前面的那条西班牙船再说。从他们的嘴里,我相信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最起码,我们可以得到一点虚实,弄明白这件事到底真不真。”
……
两小时的时间,在追逐中快速的度过。
但是桑切斯一点也不觉得快,他觉得很慢。
后面追击的荷兰船,已经从五个芝麻大的小黑点,变成了五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傻子都看得出,追兵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冷汗瀑布一样冒出来。
在海上被敌对的势力追上,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死,要么对方死。
五对一,死的怎么看都是自己。
桑切斯现在十分的后悔,原本出来快乐的打猎,现在却变成了猎物,被像兔子一样追击。
“再快些,再快些!”他喝令道,在甲板上盲目的走来走去。
“没法再快了,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手下哭丧着脸道:“连船上的面粉口袋都丢到海里去了,再也没有东西可丢了。”
“没有东西可丢?”桑切斯窜入甲板下方的货仓,一眼就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那些是用木箱和罐子装的如山般的香料。
他眼前一亮,指着它们道:“把这些也扔了!”
“啊~”水手们立刻就不干了。
“要么抱着它们死,要么丢了它们逃命,你们选吧。”桑切斯这时候很果断,搬起一个箱子就往甲板上走:“谁要是不扔,我就把他扔下海去!”
“船长,要是扔了这些还是跑不掉呢?”有人不死心,在后面喊道:“留着它们说不定还能换一条命!”
“要是还不够,就扔炮!”桑切斯头也不回的道:“炮扔了还不够,就拆船,只要留着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