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恩.宾.阿里骑着那匹由柔佛王国主管治安和宫廷宿卫的大臣天猛公赏赐的骏马,奔驰在从新山通往柔佛国都的大道上。
作为本地土著当中的俊杰,阿里出生在新山一个***家庭,新山的地理位置在马来半岛南端,非常靠近淡马锡,也非常的贫穷,阿里能够从这里的山岭间走出来成为天猛公麾下一员很受重视的将领,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汗水和鲜血。
他是在柔佛王国与东边的霹雳国之间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在一场以少敌多的战役里阿里表现突出,以士兵的身份悍不畏死的冲垮了人多势众的敌军阵型,全身多处受伤也不肯认输,成功引起了上位者的注意,从此平步青云,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成长起来,最终取得了今天的地位和权利。
劲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凉飕飕的,白色的披风在肩上飞舞,浓浓的眉毛下阿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神里不似一般柔佛大臣那么无知狂妄,也不像普通柔佛人那样怯弱胆小。
唯有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人,才能有这样闪亮坚毅的眼神。
跟随在阿里身后,还有十来个骑马挎枪的柔佛士兵,中间被众人簇拥的那一匹背上,驮着一个与所有人模样都不一样的白人。
白人神情萎缩,脸色似有不甘又愤愤不平,大有被人扇了耳光又不敢还手的意思,若是淡马锡的汉人们见了,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外号范德斯通的范德贝克。
“我不叫范德斯通,我叫范德贝克。”
坐在树荫下,范德贝克喝着皮囊里的水,大声怒喝道。
在淡马锡的东方海盗们跟前不能大声说话,难道在这些马来半岛土猴子跟前还不敢吗?
阿里甩蹬下马,走到距离范德贝克稍远一点的另一棵树底下盘腿坐下,探手去背囊中拿干粮,时近晌午,附近没有村落,大家只好在道旁就地休息一下了。
“好的,范德贝克先生,我听淡马锡的汉人这么称呼你的,所以误以为你就叫这个名字。”阿里能说生硬的荷兰话,这是他从两年前来柔佛经商的荷兰商人那儿学来的,他问范德贝克:“吃点东西吗?”
范德贝克皱着眉头看看土猴子手里像屎一样的面疙瘩,差点吐了出来,作为西方文明人,他绝不会将就着吃这些劣等食物的。
他摆摆手:“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当然是送你回去了,我恰好回新山有事,汉人找到我,我就顺路带你一段。”阿里笑笑,也不勉强,自顾自的吃起来:“汉人说送你回家,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我手里也没船,只能先送你去旧柔佛,在那儿你能搭上过路的商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回锡兰。”范德贝克道,又朝肚子里灌了一大口水:“不过如果在旧柔佛上船的话,我要见见你们的苏丹。”
“见苏丹?”阿里把面疙瘩吞下肚里去,打了一个嗝:“苏丹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范德贝克怒了,屈辱的感觉瞬间被放大:“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苏丹会不见我?”
“不是不见,是不能见。”阿里道:“苏丹现在不在旧柔佛,他去哥打丁宜了。”
“哥打丁宜?”范德贝克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他有备而来,早就将整个马来半岛的地形了熟于胸,立刻知道哥打丁宜是柔佛国靠东边大海的一个州:“苏丹不在都城监国,去那边干什么?”
“荷兰人,你管得太宽了。”阿里瞅他一眼,哂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苏丹是去那边和汉人谈生意的,汉人想买哥打丁宜特产的甘蜜,这是一笔大买卖,所以苏丹亲自去谈了,当然了,苏丹也想试试东方商人极力推荐的福寿膏。”
“甘蜜?福寿膏?”范德贝克知道甘蜜是什么,那是一种经济植物,可以食用,也能用作染料,在不少地方都很受欢迎,但福寿膏是啥,他就不明白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生意这档子要命的事。
“你们苏丹亲自和东方海盗做生意?”范德贝克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你们和他们走得很近?”
“也说不上多近。”阿里把沾了一些面疙瘩的手在苏州产的棉布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不碰到湖州丝绸的衬里,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福州小铜壶,喝了一口岭南老酒,咂咂嘴,说道:“一般般吧。”
范德贝克瞪大了眼珠,当然不信,他的面色严峻起来,如果作为马来半岛大国的柔佛人和东方海盗一个鼻孔出气,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设想中的很多计划立刻就要落空。
“东方海盗不可信。”范德贝克想改变面前这个柔佛军官的思想,这是多年殖民地管理得出的经验,想控制一个地方,就得软硬兼施的控制这个地方人的思想:“他们即狡猾又残忍,我知道前些年他们和西边的亚齐国打过一场大战,目的仅仅是为了帮助无耻的葡萄牙人,在那场战争中……”
“那场战争我们也参与了,一起对付亚齐人。”阿里撩起衣襟,露出肚皮上的一道疤痕:“我很感谢汉人大夫,他们帮我捡回一条命。”
范德贝克剩下的话就堵在喉咙里了,心中顿时大亮,约尔原本预计的与地方土著国家一起对付东方海盗的想法,就像泡泡一样破灭了。
他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说到贸易,我们荷兰人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船队,我们的货物贩运每个大陆,你们的东西我们可以用最优惠的价格收购,相应的,我们也能卖给你们最便宜的印度棉布,还有大量的军火。”
“苏丹会考虑的,不过范德斯通先生,这些东西汉人也能提供,而且质量似乎更好。”阿里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我们要骑马到晚上才能到达目的地。”
柔佛人都站了起来,范德贝克不得不跟着站起来,他有些头昏眼花,毕竟一天不吃东西肚里全是水,饿得慌啊。
他的马屁股上驮着一个麻袋,有血渍从里面渗出来,血腥气很重,阿里看了几眼,并没有去瞎猜里面装的是什么,与东方狠人们相处多次下来,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范德贝克骑上马背,大腿边靠着那只麻袋,一股冷气就从大腿一直渗进血管里,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众马扬蹄,奔驰如风,一行人在马来半岛南端的崇山峻岭间向前飞奔。
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淡马锡港口边,一群新的白人奴隶被驱赶到正在建设的船厂中,这些人都是很熟练的船工,在造船方面多少有经验,朱本相派人用锁链套着他们的脖子,用爱的小皮鞭提供无穷动力,让这些人去扛木头、刨木料挣每天的口粮。
只不过,其中少了几个人,他们变成了无头的尸体,长眠在淡马锡的土地上,血被祭祀给了城外的烈士陵园。
而那条扎实的桨帆船,被配给了淡马锡港口,这种船吃水浅转向灵活,又有武装,用于海岸警戒巡逻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