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夜,狂欢却正值高潮。
雪兰莪港是个并不十分大的海港,虽然是深水港,但由于巨型商岜马六甲城就在不到百里范围内的缘故,这里并不属于商人常去的地方,除了采买香料的船只每年固定时间到来外,其他商船少有光顾,这就决定了雪兰莪港是个较为冷僻的港口。
城内只有纵横六条街,街巷横七竖八的没有规划,街边一水的石头平顶屋子,覆盖着茅草遮雨,简陋而粗犷,居民多以打鱼为生。
突然涌上上千之数的水手,远超了雪兰莪的接待能力,所以不少地位低下的水手,特别是印度土邦国的棕色皮肤水手,无法进入人满为患的酒馆去找乐子,只能在大街上买醉。
印度的土邦国,在十七世纪总数大约有五百多个,这次跟随荷兰人出来的,主要是锡兰岛和印度大陆东南沿海的十来个,这些土邦国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往往矛盾重重,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甚至连说的语言都不相同,这样形形色色的人在一个小城里喝酒,不出事才是怪事。
在一条小街的深处,两帮人正在对骂。
小街远离港口区域,已经处于城的边缘,灯火晦暗,连绵的田野荒地触手可及,远处酒馆的喧嚣都只能听得隐隐约约。
这两帮人,分属两个不同的土邦国,巧合的是,两个土邦国边界相连,祖上就有过节,属于你杀了我爷爷,我干了你外祖父的世仇。
两拔人在上岸时本来相互刻意避让开来了的,但好巧不巧,因为街上的暗娼全都客满的原因,为了寻找乐子,他们不得不走得远了点,结果在这条街的尽头碰上了。
一条独路,仇人相见,避无可避,于是分外眼红。
先是对骂,骂着骂着,就要干架了。
两边都有十来人,腰里都别着家伙,又处于酒醉时热血上头的亢奋状态,战火一触即发。
其中有个大个子,身形强壮魁梧,属于印度人中极为少见的强悍个体,一身腱子肉鼓鼓囊囊的极为彪悍,十来天没洗澡身上油脂反射着月光,亮堂堂的更是平添了三分健美。
“哈~”他抢先一步站出来,鼓起双臂的肱三头肌,像个大猩猩一样站在中间耀武扬威,然后拔出腰里的弯刀来,冲着对面高声叫嚣,后面的伙伴拼命起哄,要对方出人来单挑。
另一边当然不甘示弱,这时候就算干不过也不能丢面子,但傻子才会单挑,他们发一声喊,要群殴。
两边人就在月亮底下干起来了,捉对厮打,搂腰抱摔,混战成一团。
大个子的力量确实很猛,对方两三个人都拿他没办法,被打得东倒西歪,有人情急之下,冲上去拦腰熊抱,妄图给同伴争取机会。
大个子哈哈大笑,双手发力,像抱一袋土豆一样把那人抓起来,举在空中四足不沾地,空中的人惊恐的大叫,手舞足蹈。
这叫声令大个子愈发笑得开心,他有力的双臂把人高高举起,转了个身,打算把头上那不开眼的家伙扔到野地里面去扎荆棘。
一转过身,他就发现月光下黑洞洞的野地草丛里,钻出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面容奇特,他从未见过,装束也很奇怪,是一种奇形怪状的甲胄,胸前一块,背后一块,裆下还有小半块,光着脚,卷着裤管,个子矮矮的,脑袋还剃着难看的脑后留着一小撮头发的光头,手里提着跟身高差不多高的窄锋长刀。
大个子顿时就愣住了,在那几秒钟里都忘了把举高高的对手抛出去。
他从没见过倭人。
这些人也是找暗娼迷路的?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人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在这儿会碰上印度人。
双方打量了几秒钟,倭人就开始发力跑动。
从他们钻出来的草丛里,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人,光溜溜的月代头武士像一群蚂蟥一样,汹涌喷薄而出。
这些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以至于不少沉浸在群殴中的印度阿三根本没有察觉有第三者介入了。
大个子直到倭刀快要刺到眼皮子底下了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把手里的同胞当暗器丢了出去。
倭刀虽利,克星却是钝器,那具从天而降的人体就是一个钝器,虽然两个倭人刀锋上扬、刀刃直刺,两刀就捅了个透心凉,但大个子得以趁机退后一步,抽出了插在腰里的弯刀。
他仗着力大,借着酒劲怒目圆瞪大力的持刀劈了过去,嘴里还高声谩骂,意思是哪里的人,敢替对方出头。
倭人自然是听不懂印度土语的,一声不吭的蹂身而上,两把倭刀化作一片刀花,翻滚着就朝大个子去了。
大个子眼睛都花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手里的弯刀力道虽大,却毫无技巧,被倭人轻易闪过,下一秒倭刀从他的腋下刺入,从肩胛骨的位置透出,刀子瞬间抽出,血就像箭一样飚起来。
两个倭人去势不停,绕开还没有倒下的大个子身躯,冲向还纠缠在一起的两帮阿三,血光咋起,血色弥漫。
更多的倭人从草丛里出来,直到钻出一个穿着与寻常倭人腹卷不同的大铠倭人来。
“一靠~~!!”穿着大铠的倭人是个头目,他四下里扫了一下,冷漠的眼神根本没有将残存的几个印度水手放在眼里,将手里倭刀一挥,下令道:“按聂大人的命令,杀~~!”
“嗨!”倭人齐声答应着,随手解决掉剩下的阿三们,脚下不停的向前疾冲,顺着血流满地的小街,冲向灯火辉煌的港口。
这样的场景,一共在三处道路上发生着,五百人的倭人敢死队,分作三股,从不同的方向杀进雪兰莪港区,他们穿着一色的腹卷,头扎死带,手持倭刀,担任着先锋的角色。
倭人过后,出现的是另一群人,正宗的中华远洋商行团练。
团练人数不多,大概近百人,人数较少,这跟他们的任务有直接关系,他们不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
每个人都带着两个火炬,当他们尾随倭人的足迹来到城镇边缘后,纷纷打燃火镰,点着了火把。
火光熊熊,刹那间就连绵成片。
火光随即分散,到处点燃房屋,房子都是草顶的,一点就着,片刻的功夫,就燃烧成为燎原之势。
甘辉按着腰刀,与十几个团丁站在黑暗中,远离厮杀燃烧的区域,冷眼旁观。
在他身后更远处,黑压压的军队林立,长枪短刀火药味十足,从服色来看,这些人是柔佛国的军队,他们静静的矗立在夜色中没有动。
“甘将军,布吉人虽然不臣,但怎么说也没有公然造反,他们还是柔佛国的子民,所以我们不能过去,这也是天猛公和聂龙头的协议里说好了的。”带队的柔佛国将军提醒甘辉道,勒马不前。
“我明白,感谢天猛公能做到这一步,我们很知足了。”甘辉点点头,冲柔佛人拱拱手:“要是里面有人逃出来,还希望贵国不要手软,一定要赶尽杀绝。”
“这个自然。”柔佛将军眼皮跳了一下:“不过我们最后进去收场的时候,会把责任甩到你们的朋友倭寇身上,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甘辉点头:“有倭人上岸作乱,天猛公收到情报及时出兵镇压,倭人最终不敌而逃,这样既能掩盖柔佛国削弱布吉人的目的,又能对布吉人有个交代,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完美的计划。”
“里面的荷兰人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希望真主保佑你们成功。”柔佛将军神色复杂的望着火光渐渐猛烈起来的港口,紧握刀柄道:“若是你们最后败了,我们也会为了不让布吉人抓到把柄,不留活口的,你知道吧?”
“知道。”甘辉咧嘴一笑,森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我们败了,一切皆休,到时候不捞你动手,我们就会自我了结。”
“.……”柔佛人看看他,没有说话。
“长夜难明,我就不耽搁时间了。”甘辉朝他抱拳一揖,权当告别:“望来日以富贵相见。”
手一挥,甘辉带领身边的团丁,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刀,冲入了黑暗之中。
雪兰莪港内,已经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