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甲衣

淡马锡土著朱之丹，现在是淡马锡船厂的一个管事。

其实他不怎么懂造船，在以前蛮荒的岛上长大的孩子连识字都是个奢望，一切都是现学，好在他年轻，肯卖力，肯钻研，肯学习，能虚心请教，这让他成长起来很快。

“这么说他晚上上夜校，学写字，白日里跟着那些蕃鬼在船厂里到处跑，看见什么就问什么。”

聂尘呷了一口茶，咂咂嘴：“这孩子今后有前途。”

淡马锡副总督费尔南多掐媚的笑道：“这都是龙头你训导有方，他进步才这么大。”

“师傅迎进门，修行在各人。”聂尘放下茶杯，看着葡萄牙人：“我只是提供一个环境，别的就跟我无关了……就像你一样，费尔南多，你干得不错。”

“多谢龙头夸奖。”费尔南多挺起了胸脯，颇为自得的答道：“说起来，我跟朱之丹差不多，我以前可从来不敢想有当副总督的一天，就像你们明国人常说的那句话，我是麻雀一天突然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不想当凤凰的麻雀不是好麻雀。”聂尘开了个玩笑，但看看费尔南多一脸没听过的表情，还满脸若有所思，显然把自己的玩笑话当成谚语在思索，就觉得索然无味，只好挥挥手道：“柔佛国的木头组织得怎样了？”

“非常好，两人环抱粗细的巨木每天都有两船以上的数量送到船厂去，我们开的价钱很合理，天猛公恨不得把他领地里的森林全砍光了给我们送来。”费尔南多哈哈大笑。

“这么说木材问题已经不是个问题了。”聂尘莞尔：“不过太多了，我们的船厂吃得下吗？”

“这就是一个新问题，龙头，我们的木匠太少了。”费尔南多遗憾的拍大腿：“从夷州和马尼拉带来的木匠不过一百多人，从柔佛当地招募的木工还不如这个数字，而且这些土著人根本不懂造船，只能打打下手，真正在船厂里扛鼎的，还得是蕃人，甚至我把那些荷兰俘虏都提拔了好几个当工头来用。”

“人手不足，熟练的工匠更是稀少，只能慢慢来。”聂尘点点头：“夷州船厂最初开工的时候，也存在过这个问题。”

“夷州船厂我当时可是从澳门带了不少人过去。”费尔南多忙道：“一年半载就练出了一批熟练工匠。”

聂尘指着他笑道：“你在管理上有一套，船厂这方面你还是得多盯着点。淡马锡初初开埠，千头万绪的事情，外面还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暗中窥视，洪旭这个总督考虑的方向主要是怎么保住这处堡垒，至于日常管理上，你就要多费心了。”

费尔南多闻声激动的站了起来，拍着胸口道：“龙头请放心，士为知己者死！龙头给了我一切，我这条命早就是龙头的了，为了龙头我情愿万死不辞！”

这一席话说得肝胆相照，发自肺腑，没有惺惺作态的样子，他现在每年赚取的钱财比一个寻常的葡萄牙远洋船长不知多了多少倍，还活得潇洒自在，这份恩情，的确能收买费尔南多的心，让他心甘情愿的卖命。

“不要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把命留着好好替我办事。”聂尘勉励他道：“你虽然不是汉人，但我对你的信任不比任何汉人少，你回去淡马锡之后，把这封信带给洪旭，里头有我对你们发展方向的规划，你们如果看了之后有不同意见，可以斟酌，然后来信与我商议。”

费尔南多郑重的接过信函，看到上面的火漆封印，一边称是，一边小心的放入贴身衣袋收好。

“正好你来了，帮我瞧瞧杨天生新造的甲胄，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改进的可能。看完我们就吃饭。”

此刻已近午时，从早上就开始接见费尔南多的聂尘站起身来，在马尼拉总督府的后堂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兴致勃勃的冲门口拍拍手，对费尔南多道：“你们西方人的铠甲理念和我们完全不同，你来提意见，可以取长补短。”

门外应声进来了三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两个提着箱子的仆役。

三人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向聂尘施礼。

粗壮汉子手掌上布满老茧，面堂黝黑，一看就是常年烟熏火燎的人，聂尘介绍道：“这是马尼拉兵器堂的首席大匠木大福，从夷州过来的手艺人，我们军中一大半的铠甲都出自他和他徒子徒孙的手中。”

木铁匠忙恭声道：“这都是小人本分的事，为龙头效劳，为商行效力是小人应当做的。”

“好！”聂尘道：“你把这次新造的甲胄拿出来，请淡马锡的费尔南多副总督看看。”

“是。”木铁匠扭头过去，吩咐两个徒弟打开箱笼，自己亲自从里面提起一领甲胄来。

甲胄精钢所制，涂了黑漆桐油，漆面光可鉴人，一看就是高级货。

“龙头，费尔南多副总督，这是我们马尼拉兵器堂新出的一款铠甲，是为夷州军普通士卒打造的专用半身甲。”木铁匠介绍道，把铠甲挂到两个徒弟从木杆竖起来的一个衣架上，铠甲沉重，两个徒弟唯恐衣架散了，双手扶着。

“半身甲？”聂尘奇道，指着甲胄下方覆盖两条大腿的长长甲片道：“这都赶得上明光铠的长度了，半身甲没这个吧？”

“龙头有所不知，这正是新甲的特别之处。”木铁匠自豪的解释道：“以前我们普通士卒的半身甲，甲叶用的片甲，甲叶之间用绳子和皮革串联，覆盖面积只有前胸后背，没有肩甲和裙甲，连护裆都没有，一旦这些地方被伤及，就会丧失作战能力，而且制造起来工序繁多，效率低下，跟龙头倡导的提高速率不符，所以这次试制时，我们着重在这两处下功夫。”

他指着衣架道：“新甲按照蕃鬼常用的大铠做参考，不再用甲片串联，而是试用整块锻造的甲块，面积大，强度高，比片甲的防御能力高出不少，龙头请看~”

他用手指在铠甲的胸甲上敲了敲，发出锵然的金属声。

“很不错，非重箭头射不穿吧？”聂尘好奇的也用手指头敲了敲。

“小的试过了，十步之外，标配的步弓使用制式长箭无法穿透甲块。”木铁匠道：“十步以内，若是角度不对，也无法射穿它。”

“重量呢？”聂尘关心这个：“重量多少斤？”

“不算头盔，大约十六斤左右。”木铁匠答道：“如果不是龙头说过要严格限制重量，我们还可以把甲块做得厚一点，防御能力更强。”

聂尘道：“重量必须降下来，否则太沉士兵承担起来很困难，别说打仗，光站着不动都费劲。”

木铁匠点头道：“是，好在有新工艺新手段，虽然这领铠甲很轻，厚度也不算厚，但一点不比以前的鳞片甲叶串联的差。”

“什么新工艺？”费尔南多凑上前去，近距离观察甲叶。

“我们使用了水力锻造机，使用冷锻法来打造，不但效率高，次品率也低，极大的降低了成本，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差。”

聂尘侧头看向身边的费尔南多，拍拍他的肩：“看，费尔南多，你的功劳多么大。”

“龙头是说我上次送来的那个德意志传教士？”费尔南多笑起来，眉眼里都是得意：“他是个到印度传教的家伙，我得知他在欧洲曾经当过铁匠，锻造过板甲之后，我就想到，这人可能有用，于是就半骗半绑的把他弄来了，原来他对龙头真的有用？”

“大大的有用啊。”聂尘哈哈大笑，指着木铁匠道：“你来给他说是怎么回事。”

“是。”木铁匠应声道：“那位蕃鬼大人告诉了我们冷锻法之后，再画出了水力锻造机的图样，我一看就明白了，那就是我们大明民间常用的水车，只不过蕃鬼用它来做重锤锻造机，我们用它来拉磨。”

“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提升效率，不过一个是为生活，一个是为战争。”聂尘感叹一句，接着道：“费尔南多，你对这领甲有什么意见？”

费尔南多翻开甲衣的衬里，指着里头的铰链道：“这也是那个德意志人教你们的吧？”

“是，这种铰链非常坚固，比我们以前用的束条和绳子强多了。”木铁匠道。

费尔南多却摇摇头，看着聂尘：“龙头，要是我没猜错，这是为陆战士兵准备的新甲吧？”

“是。”

“陆上军队不同于海战水手，甲胄是大规模装备的东西，讲究实用的同时，看重制造工艺能不能支持大量生产，以及价格是否足够低廉。铰链、合页这种东西坚固是坚固，但制造起来很麻烦，还很贵，我建议还是使用大明便宜且随处可见的绳子来替代。”费尔南多建议道：“另外，这种新甲实质上是参考了西方的板甲，但板甲在我们那边，是定做的，每个骑士的板甲都是量身定做，非常贵，不是家境殷实的人根本买不起，为什么要定做呢？因为板甲不是均码的，甲叶的尺寸决定了穿它的人身高体重，一套板甲你能穿上，比你矮的我就穿不上。”

“哦，原来如此。”聂尘和木铁匠一起豁然开朗。

“但这套甲比以前使用的甲衣好得多，应该得到推广。”费尔南多道：“为了便于生产，除了改铰链回绳索之外，我建议根据军中将士的体型，分为粗略的几个型号，以保证每个人都有对应的型号可以选择为准，这样虽然不是定做的不一定贴身，但不至于穿不上，也不会影响使用。”

“好哇！”聂尘拍了一下额头，这种后世里几乎每件衣服都会使用的方法居然自己没想到，只要统计一下军士们的身高体型，然后分型号生产即可的法子很便利。

他对木铁匠道：“照这个法子去办，我会给杨天生说的。”

木铁匠询问道：“那若是型号定下，就开始生产吗？”

“开始生产，军中空缺很大。”聂尘一把拉住费尔南多的手：“走，吃饭去，我发现听你一席话，胜听一席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