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杨天生来说,过得非常的快。
因为他十分的忙,忙得几乎不可开交,忙什么呢?当然不是聂尘说的立国,这种事太过重大,远远不是一个刚刚认字没几年的大老粗弄得出来的,他铆足力气请人搞出一个框架之后,就甩给聂尘不管了。
聂尘天天窝在房子里和一帮人开会,空出来的杨天生就腾出手去搞改土归流。
这是马尼拉立国的前提,不改土归流,马尼拉就永远是中华远洋商行手底下的一个港口,马尼拉总督就相当于一个总管事,虽然手里有兵事实上管着民,但终究是一个商业机构,没有把全局统筹管理起来。
而吕宋岛、巴拉望岛和棉兰老岛上的那些土邦主,就依然是一个个的独立王国,他们和马尼拉总督之间关系仅仅是一种商贸关系,虽然可以用商业手段来隐蔽控制土邦主,但力度有限,一旦商行式微贸易发生困难,杨天生对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聂尘认为,这三个日后组成菲律宾共和国的岛屿,必须纳入马尼拉总督府的一体化控制之下,成为国家的坚固组成部分,由马尼拉总督治理,分配官吏,纳税上贡,不再是松散的贸易联盟。
这是一项很艰巨的工作,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呆了上百年的土邦主绝对不会答应的,他们就是当地的皇帝,和你做做生意可以,想拉他们下来做平民,门都没有。
“卡西古兰的酋长问,什么叫参政?和国王有什么区别?我们凭什么改他的称号?”
杨天生把自己的总督府议事厅让给了聂尘,自己搬到大院隔壁的另一个小院落里办公,以免相互打扰。不过他这边虽然小门窄户,却人来人往,比大院那边还要热闹,从各地奔赴来回的使者川流不息,一人进去议事十来人旁听,等在门外的还有很多人。
这个从吕宋岛东海岸的贸易地区卡西古兰回来的使者连水都来不及喝,就干着嗓子站在杨天生面前向他汇报着,屋子高梁阔柱,他的嗓音在空中来回荡起了回音。
“他还说……”使者偷眼看了一下杨天生,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卡西古兰从百年前就由他的家族统治着,那里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要是商行想夺走他的土地,十万卡西古兰人绝不答应。”
“嗤~”杨天生听到这里,从鼻孔中喷出一股气息来,不屑的表情让他的嘴角微扯、眼白翻翻,然后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给他脸,他还真不要脸!”这个独眼壮汉的力气很大,拍得桌子砰然有声:“你有没有告诉他,我们连荷兰人都可以驱赶到海上去喂王八,他怕不怕?!”
“我说过了。”使者舔了舔嘴皮子,回忆起自己当着卡西古兰的酋长面说这番话时,差点被吊死的情景,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不怕。”
杨天生眨了眨仅剩的一只眼:“不怕?他没弄死你?”
“差一点点,他说要不是看在商行每年收购他的粮食和香料,给他大笔好处的份上,他就要吊死我了。”使者缩了缩脖子。
杨天生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仰天大笑:“山里的猴子,居然敢自称老虎!”
“武参政,你对这位卡西古兰酋长了解多少?”笑完了,他扭头问坐在桌子左边的一个锦袍人。
锦袍人姓武,马尼拉华人望族出身,祖上从宋朝时就渡海来马尼拉了,可谓根深蒂固,在南洋厮混百年,繁衍了上千族人,在华人圈子里算是一等大族,当聂尘这个过江龙跑来赶走蕃鬼当上本地大佬后,武家这个地头蛇第一时间就托关系找上门来,表达了依附的意思,并且托人还托到了当初聂尘在马尼拉的引路人许老汉头上。
许老汉可谓聂尘的贵人,这面子抹不开。
杨天生开总督府管事,同样离不开本地人的帮助,华人同气连枝,一个祖宗出来的当然比棕色皮肤猴子要可靠许多,也要亲近许多,所以聂尘大笔一挥,就给武家安了个总督府参政的帽子,给了点权利,让他们帮着做事,武家也满意。
锦袍人武义,三十出头的年纪,性格沉稳老练,是家族中的掌舵人,从小在马尼拉长大,对吕宋岛的地理人文如数家珍,此刻听杨天生问起,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回总督大人的话,这位卡西古兰酋长,的确是一位势力很大的土邦主,在吕宋岛东边,大概有三个香山县的面积归他管,他家祖祖辈辈就在那里画地为牢,大人想要他听你的话,恐怕不容易,此人最是跋扈,当年西班牙蕃鬼在这里时,占了他的利,他家就敢聚众攻打,把西班牙人真的生生逼了回来,从此不敢窥视卡西古兰半步。”
“这土包子很能打?”杨天生皱眉:“他有多少人?”
“十万之数是不可能的,但一两万的壮丁,还是能招来。”武义道:“大人,此人跟马尼拉周围的那些小酋长可不一样,一定要谨慎应对。”
“谨慎要谨慎,但此人不打服,我们的改土归流就进行不下去。”杨天生沉吟道:“如你所言,他是吕宋岛最大的土邦主,很多人表面上愿意服从我们派遣流官、汉官过去管理,但心里可打着小算盘,也没真心服管,一旦有人挑头闹事,我们镇压不力,他们就敢杀人反叛,一夜变天。”
“南洋土著猴子,一向和我们汉民不对付。”武义愤然的抖了抖衣袖:“汉民勤劳肯干,无论种地开荒还是经营买卖,都以实在本分著称,所以家境殷实的居多数,南洋猴子们懒散惯了,又不肯努力,见汉民过得比他们如意,就红了眼睛,找茬寻衅,总想占便宜,以前我们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能忍则忍,他们却认为汉民好欺负,变本加厉,大人,这次若是真的要建立汉人官府,这个挑头不服的人一定要压制住!”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有分寸,我想的是,有没有可能不用武力就能纳其入我囊中,听你这么说,基本上不可能了。”杨天生面色变冷,独眼一凛:“好话不肯听,那就用刀子和火枪说话吧。”
“大人三思!”屋里的十来人当中,有两人同时站了起来,都是本地汉人大豪,他们齐声道:“如今汉民虽然据有马尼拉,但人数相比吕宋岛的土著居民依然处于少数,如果大人决定对土著人开战,一定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怒意,到时候若是抱团对抗我们,恐怕会对马尼拉的安危构成威胁。”
“我不开战,维持现状,才是威胁。”杨天生摇摇头,对两个同样做参政官的汉民大族代表说道:“你们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几时看到本地人真正接纳你们的?他们何时把你们当做自己人?没有,从来没有,无论你们怎么交好、怎么表达善意,他们都不会把你们当做一家人,外人就是外人,血脉不同的。”
屋里人相互望望,都没有做声。
他站起来,双手按在桌子上,加重了语气:“我读书少,认字才没多久,但我也看过史书,当年蒙古人南下西进,所向披靡,没人敢反抗,因为反抗的人全都被杀了。他们杀那么多人,却依然能建立元朝一百年,也没见元朝施行什么德政,从始至终都是暴戾,要不是之后蒙古内讧和腐败,元朝恐怕还会延续下去,所以人畏威不畏德,古来有之。”
“蒙古方外野人,我等不可学之。”有人小声嘀咕。
杨天生一笑:“我们当然不是方外野人,聂龙头常说,我们是文明人,文明的意思就是读书人的意思,所以我们不会学蒙古人,那样不符合孔孟之道,我们汉人是最讲究孔孟之道的。但是呢,有个前提,就是别人也对我们讲文明,那些南洋猴子,可不是文明人,对他们也不必讲文明,”
他环视一圈:“改土归流是聂龙头定下的方略,他定了的事,不可更改,我们考虑的只是怎么把它变现,既然卡西古兰那只老猴子不愿意松开他的权柄,我就只能强行去拿了,张团总!”
张焘应声而起,抱拳道:“大人!”
“平定卡西古兰,需要多久?多少人?”
张焘一笑:“马尼拉一共六营兵,我只需要调动三营,一千五百人,加上附近的土邦兵,统共三千人,行军半个月,半个月打仗,回程半个月,四十五天就可以回来。”
“我给你两个月时间!”杨天生一拳擂在桌子上,把松木方桌擂得咚咚作响:“两个月后,我要看到卡西古兰血流成河,那个猴子酋长的人头挂在他的王宫门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