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听完,在婉转的余音中,鹿呦果断离了场。
月蕴溪偏头,看她身影隐到门口,从座位上起了身。
馆外的地面潮湿斑驳,显然是刚下过一场雨。离开空调房,就像是捂在下过水的塑料袋里,衣服、皮肤甚至是呼吸都有种粘腻的湿濡感。
体育馆左边有个便利店。
鹿呦盯着那个方向,揭开烟盒,取出根烟,颔首轻咬在嘴里。
尼古丁压下所有情绪,她灭了烟,走过去推门进店。
充足的凉气拂去了些许闷燥。
店里没客人,只有收银台站着名值守的店员。
鹿呦在前台选了几串关东煮,坐到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
透过玻璃能看到不远处的广场,陆续有被授权的小贩不慌不忙地架着天幕和折叠桌过去支起来。
鹿呦撑着脸颊,视线逐渐落到虚空,手里捏着根甜不辣,好一会儿才咬上一口。
无端回神,注意到玻璃上倒映出一道倩影,鹿呦侧目看过去。
竟是月蕴溪坐到了她身旁的高脚凳上。
鹿呦意外地扬眉,放下撑着脸的手,头转过去问:“蕴溪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薄荷味的烟草香浅淡到几乎嗅不出。
月蕴溪放下她之前给的水和刚买的三角饭团,神色自若道:“饿得胃不太舒服,来买些东西吃,没想到你也在这。”
“没吃晚饭?”
“嗯。”
鹿呦看向她手里正在拆的小饭团:“就吃这个够么?”
月蕴溪慢条斯理地:“等吃完再看看吧。”
“我关东煮点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随便拿了加餐。”鹿呦用指尖抵着装关东煮的纸杯朝月蕴溪的方向推了一点。
月蕴溪咽了嘴里的饭团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被婉拒,鹿呦这才握住纸杯移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感谢分担。”
月蕴溪眸色渐柔,状似随意地问:“等会儿还回去听么?”
鹿呦摇了摇头回说:“不了,我回南泉。”
月蕴溪不太意外地:“嗯。”
鹿呦请求:“能不能,别让她知道我来过。”
月蕴溪应允:“好,我不会告诉她。”
“谢谢。”鹿呦顿了一下,“你呢?吃完了回去继续听?”
话一问出口,鹿呦就恨不能撤回。
真是问了个废话,作为陶芯名义上的姐姐,月蕴溪肯定是要把演唱会听完的。
谁知,月蕴溪回说:“在这坐会儿,快十点的时候再回去。”
两个半小时的演唱会,到十点就结束了。
鹿呦感到诧异,不确定地问:“你,不去听了么?”
吃完饭团,月蕴溪沉静地折起包装袋:“交换给你一个秘密。”
鹿呦偏过头注视着月蕴溪,眉梢微微上扬起来。
“我对流
行歌曲没什么兴趣,对她的歌……一般。”月蕴溪忽而转过脸,对上鹿呦的视线,眸光流转中隐含狡黠的韵味,“别让她知道。”
鹿呦短暂顿住。
以前怎么没发现月蕴溪这么有反差萌的?比公认可爱代表的陶芯还要可爱些。
鹿呦失笑,露出洁白贝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多看了两眼她绽出明媚笑意的脸,月蕴溪克制地转回头,“嗯”了声,拿起一串香菇,定格了两三秒,默默放了回去,换了串海带结。
鹿呦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轻声开口:“其实我对她的歌也一般。”
月蕴溪顺着话头问:“对谁的歌不一般?”
鹿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思绪被这句问话带到了一段较远的记忆里,声调更轻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你们的那个寒假,我去你们家玩……”
“记得的。”
月蕴溪看着鹿呦的侧颜,还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构绘她十岁时的模样。
那个下午,原本在二楼练习拉大提琴的月蕴溪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
便见到编了两个啾啾丸子的鹿呦,被月韶扶着肩立在面前,右边还站了个陶芯。
两家的大人们要出门,月韶让她带着两个妹妹在家里玩。
站到客厅,月蕴溪与两个小屁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打开电视机询问:“你们想看什么?”
陶芯说要看守护甜心,鹿呦说要看名侦探柯南。
于是月蕴溪安排陶芯在电视上看守护甜心,让鹿呦用她的笔记本电脑看柯南。
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时不时用手机和好朋友聊两句。
看不到五分钟,陶芯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嚷着:“我要用电脑!”
鹿呦在播放器里找到守护甜心,大方地把电脑转向陶芯,随后捡起遥控器坐到沙发上,没有麻烦月蕴溪,自己摸索着找到了名侦探柯南。
陶芯见状,又冲过去抢走了遥控器:“这是我的!”
往常在家里陶芯就是这样,月蕴溪已经习以为常,为了不让月韶为难,也总是在退让。
但她想鹿呦与她不一样。
月蕴溪温声提醒:“你只能选一个。”
陶芯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视线转向月蕴溪面前的书上,三步并两步,伸手蛮狠地揪起一页纸就往自己面前带。
“那我就选这个!”
书上压着月蕴溪的手机,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嗤嗤”声后就是清脆的一声“啪”,缓慢飘落的纸张仿若划开了空气。
月蕴溪急急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
屏幕上皲裂开无数的裂痕,无论月蕴溪怎么按开机键,裂纹里都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氛围从里面一点点往外渗透,弥漫了整间屋子。
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鹿呦是最先有反应的一个,弯腰捡起了飘落在地上的纸对着陶芯说:“你是学人精么?别人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怎么都
没有自己的主见呢。”
陶芯气鼓鼓地:“我才不是,哼!”
鹿呦将那张纸递放到桌上,看向脸色难看的月蕴溪说:“小区外面就有修手机的店,你带它去抢救一下吧,我和桃桃会乖乖在这呆着等你回来的。”
月蕴溪放下手机,将纸夹进书里,淡淡地:“算了,没关系。”
在回答鹿呦,也是在告诉自己。
鹿呦无措地朝陶芯看了眼,是想问怎么办,结果后者会错意,耸耸肩说:“她没钱,住我家吃我家用我家的,我爸给她钱,她都不好意思要。”
那时的月蕴溪坐在桌前,侧边是在一整面落地窗,余光可见窗外大雪鹅毛似的乱飞,枯枝丫上残留的几片叶在风中痛得东倒西歪。
她腰板挺得笔直,本是低着头将手机压在书本上,听完陶芯这番话,抬首看向陶芯,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眸光却似淋了雪般冷。
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与陶芯同处在一个空间里,月蕴溪拿起书本和手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她听见门口传来两小孩的交谈声。
鹿呦让陶芯来道歉,陶芯不愿意,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想拿书,没想把手机摔坏,谁让她到处乱放嘛。”
“我能理解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书也被你撕坏了呀,你应该道歉的。”
“我才不要,我没有错。而且,那个手机还是用我爸爸的钱买的呢。”
“我妈妈说了,那是蕴溪姐姐大提琴表演拿了第一名,得了很多奖金,给自己买的手机。你要这样不讲理,等晚上吃饭,我就当所有人的面揭发你哦,你看你爸揍不揍你吧。”
“你敢!我就跟你绝交!”
“绝绝绝,我又不差你一个朋友,我还有满满呢。”
月蕴溪听着,握着碎屏手机的手收紧。
被娇惯长大的孩子,跟她不一样,无论多大的事情,闹到大人那里,最终都只会归咎于于她自己不小心。
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外面陶芯被气得又哭又叫,鹿呦哄了一阵无果,嚷着“好好好我不哄你了,你也别吵吵我耳朵,到旁边哭去!”似是将她推远了,尖叫声断断续续传进屋里。
过了片刻,房门被敲响,门外鹿呦怯生生地:“蕴溪姐姐,可以开一下门么?”
与和陶芯对峙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月蕴溪去开了门。
鹿呦双手递过一封红包说:“这是我的压岁钱,应该够当小黑的手术费了。”
月蕴溪的手机壳是个毛绒煤球,鹿呦看到后便开始用小黑称呼她的手机。
很触动,但月蕴溪还是淡声拒绝了:“不用,拿回去收好。”
鹿呦大约是琢磨出了她的自尊心,一把拉过她的手将红包放到她手里说:“不是借你的,是那个,投……投资!对,投资!以后比赛拿第一拿奖金,让我沾沾喜气,再请我吃些零食就行。”
还想再拒绝的时候,鹿呦已
经开始扒着手指报零食单了:“我喜欢巧克力、橘子味的棒棒糖、青柠味的薯片、可口可乐不要百事哦、还有冰淇淋!要香草味的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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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眨巴眨巴眼,透出几分天真几分无辜:“可是吃甜的会开心呀,我妈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就会甜一点,要不,修手机的时候就买点回来吧,我们一起吃。”
不远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偷看她们的陶芯插话说:“我也要!”
鹿呦望过去提醒:“没道理你把人惹生气不道歉不承担错误,还要别人帮你做事的哦。”
闻言,陶芯抹着眼泪,也去拿了自己的压岁钱过来,道了歉。
虽然是威逼利诱出来的“对不起”,却是月蕴溪第一次听。
那之后,月蕴溪被两人求着去修手机顺便买零食。
当她拎着零食,带了一身寒气回到别墅的时候,屋里那两个正为了一位歌手唱歌好不好听争得火热。
那时月蕴溪推开门,就看到鹿呦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抱着方方正正不知是谁的专辑,侧头对着沙发上蹦蹦跳跳的陶芯质问:“你凭什么说她的歌不好听!”
陶芯说:“就凭我有主见!我不是学人精!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的歌!凭什么你喜欢你觉得好听就得别人也喜欢也觉得好听啊!”
鹿呦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转回了头,静静地盯着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与此时此刻的她几乎叠画。
鹿呦的目光穿过玻璃,缓慢地扫过广场上已经支好的每一个小摊,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我说她没主见,其实自己才是。那么喜欢黄止栩的歌,因为她总说不喜欢,我连一次演唱会都没去过。”
手抚摸了两下耳朵,她遗憾地舒了口气。
可惜,现在做了调律师,要保护金贵的耳朵,也不太能承受演唱会的热闹气氛了。
“黄止栩。”月蕴溪意味不明地咀嚼着歌手的名字。
鹿呦扭过头,一双剪水瞳格外明亮地看向月蕴溪问:“你听过她的歌?”
月蕴溪遗憾地摇头,温声说:“只听过她的名字。”
“她的歌里或多或少都有古典音乐的元素。”鹿呦说了个歌名说,“我最喜欢这首,每次在家打扫收拾外放音乐的时候,都会把这首单曲循环,她音色很特别,是那种,既丰满又有通畅的空间感,总之是越听越有味道。”
说起喜欢的人与事,她总是神采奕奕的,尤其夺目。
月蕴溪克制地移开眼,在手机上打开听歌软件搜索歌曲名,故意问:“是这首么?”
手机没递到面前,鹿呦本能地歪靠过去看。
距离倏然拉近。
近到,月蕴溪能看清鹿呦微抬的下颌下悄悄趴着的淡褐色小痣。
鹿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就是这首。”
月蕴溪指尖按了播放键,外放音量在最低
()档,鹿呦便维持凑近着姿势没动。
被夜色涂黑的一面玻璃窗倒映出她们的身影,隔着一部手机,听同一首歌。
月蕴溪凝神聆听,在舒缓低吟的情歌里,依稀能感受到同一个方向的怦怦。歌曲播放到高.潮,鹿呦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随即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她立马闭上嘴,偷偷拿眼瞟月蕴溪的反应,月蕴溪拎起矿泉水瓶递到轻抿的唇边,似是察觉她的视线,眸光转向眼尾,眨眼间忽地朝她转过脸。
鹿呦做贼心虚地收回眼。
月蕴溪羽睫轻扇了下,目光半垂回去,瓶口下的唇线微弯了弯。
听完歌,鹿呦扫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坐直身体拉开距离说:“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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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站起身,收拾桌上空了的签子和食桶丢进垃圾箱,右手指腹上沾了点汤汁,将要用左手去口袋里掏纸巾。
面前,月蕴溪素净的手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谢谢。”鹿呦接了湿纸巾。
月蕴溪叮嘱:“到家如果记得的话,在微信上给我报个平安。”
鹿呦擦拭着手,觉得这话很有意思,立刻接了话茬问:“那要是不记得了呢?”
月蕴溪温声说:“不记得的话,就是晚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问平安了,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
湿纸巾温凉地拭过手背指腹,鹿呦支着耳朵,听月蕴溪的声音竟仿佛也有着同样的湿濡熨帖感。
她笑说:“大概不会有这个可能,我记性还不赖。”
月蕴溪:“是么。”
音色清灵,声低语气轻,似笑非笑的感觉,像是不太信。
又像是句叹息。
好似在为此感到遗憾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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