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近十点回到家,参观了一圈院里书房后,月蕴溪将直打呵欠的奶奶和刘姨送回了房间,教了浴室里的各个开关,便退了出去。
鹿呦留在房里,等奶奶和刘姨都洗完澡躺上床,在床头插上声控的小夜灯,才离开。
轻轻带上房门,一转身,便见月蕴溪抓着手机侧身倚着墙。
鹿呦走过去,无意瞥到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俄罗斯方块的界面。
“奶奶她们睡了么?”月蕴溪收起手机。
鹿呦点头:“嗯。”
“你呢。”月蕴溪顿了顿问,“要回屋洗澡睡觉么?”
鹿呦面露犹豫。
也许因为这里是月蕴溪的家,处处都充斥着属于她的气息,更遑论私人感更强的卧室。
与在北城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放行李箱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夜深人静,紧张、别扭以及更复杂的情绪就像涨潮似的漫了上来。
“或者,再去院里那个书房呆一会儿?”月蕴溪提议。
“好哇。”鹿呦自觉应得太快,意图太明显,补充道,“刚刚都没细看。”
月蕴溪笑着朝楼梯口的方向歪了歪头:“那走吧。”
下了楼,经过客厅,月蕴溪说了声稍等,找了个袋子,将在超市买回来的零食水果装了一部分进去。
鹿呦伸长脖子看,“你要在书房吃榴莲么?”
话音里的态度,明显是不太赞同。
月蕴溪笑问:“不可以么?”
“可,可以。”鹿呦摸了摸鼻子。
月蕴溪偏头看她一眼,低头藏笑,作势拿出手机说:“我得我查一下。”
“查什么?”
“匹诺曹能不能吃榴莲。”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匹诺曹今晚不想吃榴莲。”
“那就不拿了。”月蕴溪拎着袋子走回到她身边,“明天烤了给她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步子轻松地踩着青石板路穿过小院,踏上衔接小池塘的木制平台,拉开玻璃推拉门,进屋,月蕴溪按下侧墙上的按钮,柔暖的光瞬间点亮了整个小屋。
“你随意看。”
月蕴溪径直走向岛台去放零食。
鹿呦则直接拐向右边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仰头,自上而下看着书脊上的书名,偶尔会抽出一本摊开在手里,翻看里面的内容。
时不时也会分神支起耳朵听月蕴溪在岛台忙碌的声音——
塑料袋被敞开,零食包装袋被手抓住,窸窸窣窣后是清洗东西的水声,接着是刀切水果的声响……
香橙的醇厚果味被穿堂的风送到鼻尖。
鹿呦掀起眼皮,朝岛台的方向看过去。月蕴溪正站在岛台另一边,一手按着橙子,一手握着水果刀,低头专心地切橙子。
直到水果刀被月蕴溪放下,她才收回眼。
心不在焉,看不
进去几行字,鹿呦合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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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鹿呦侧过身,面朝月蕴溪问,“怎么了?”
将切块的橙子倒入榨汁机,月蕴溪对着岛台旁多出来的空间昂了昂下巴:“你看这里够放钢琴么?”
鹿呦目测说:“应该够了。”
“那要不要把你的钢琴搬过来?”月蕴溪问。
鹿呦愣了一下,微笑说:“不要了吧,我打算这几天去看看房子。”
月蕴溪指尖在榨汁机按钮前悬停住。
“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私生饭知道蓝湾那边的地址,安全隐患太大,总不能一直请保镖在门口看着。”鹿呦挪眼,将视线重新投落向书架,声音渐低,“也不好一直在这里叨扰你。”
榨汁机的声响突兀地落在安静的空气里。
好一会儿,月蕴溪才接了话茬问:“是打算租,还是买?”
“我比较倾向于买,买个精装修的房,奶奶年纪大了,有些房东会不愿意租给老年人。”
“所以蓝湾那边,你是不打算再住了?”月蕴溪再次确认。
“嗯。”鹿呦点点头。
“既然不打算再回蓝湾住了,精装修的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物色到满意的,不如就把钢琴搬过来吧,当我这里是个过渡好了。”月蕴溪补充,“你十月中旬还要参赛,钟老师可是提醒过的,不能懈怠。”
鹿呦想了想,再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答应:“好吧。”
她视线正对着的方向,蛋黄色的书脊在一众深色调里显得有些突出,白框中印刷着书名。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鹿呦伸手将它从书架上抽拿了出来,“我记得,小时候你被……撕坏的那本,就叫这名。”
停顿的地方,是被刻意隐去的陶芯的名字。
月蕴溪过滤果汁的动作跟着一顿,放下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我应该没记错吧?”鹿呦抬起手将书皮封面展示给月蕴溪看了看,“高中暑假去书店买书,看到这本书,就是想起你之前在看,我才买了一本回去。本来还以为是悬疑推理小说,看了才知道,是暗恋加单恋的故事。”
翻页的手倏地停住。
目光定格处,些微泛黄的透明胶带下,整齐的印刷字体之间,蜿蜒着一道歪曲的撕裂痕迹。
彻底撕开记忆里不确定的因素。
鹿呦呆怔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月蕴溪已经离开岛台走到了她面前。她低头看了眼书上少女心事的描写,忽然想到问:“这书,该不会是你的暗恋起源吧?”
“你是在打趣我么?”月蕴溪反问。
鹿呦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手里骤然一轻。
书本被月蕴溪合上,一把拿了起来,随即,抓着书的那只手从她耳边擦过,慢腾腾地将书塞回原位。
鹿呦被夹在书架与怀抱之间,脊背僵直,心跳失序。
()却是没想过,往旁边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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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打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时间而已。”鹿呦侧头看了眼书脊,“你应该不会也是十三岁就开始暗恋了吧。”
月蕴溪似是被她的脑回路惊到,睁大了眼睛,随后,屈指敲了她一下:“想什么呢?那才多大,都还没开窍呢。”
鹿呦揉了揉脑门,看着她回岛台的背影,跟上去问:“什么时候开窍的?”
月蕴溪脚下步子顿了顿:“你在套我话。”
鹿呦“啧”了声:“防范心未免太重。”
“重一点不好么?”月蕴溪拎起水壶,将过滤过的果汁往玻璃杯中倒。
鹿呦的视线追随着月蕴溪的举动,神情不属:“没有,挺好的。”
玻璃杯里坐落着的山峰逐渐被橙汁淹没。
同样的杯子,月蕴溪曾送过一个给她,但一直没被她使用过。
“真的就那么想知道?”玻璃吸管沉进杯里,月蕴溪将其中一杯推向她,“那我——”
“不用!”鹿呦打断道,“不用因为我想知道,就迁就我。我就是好奇而已,也没那么着急想知道。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她咬着尾音里的傲娇,抿了口果汁,眼睛一亮:“好喝欸!”
话题岔开得格外自然。
月蕴溪眼里眸光随着上扬的唇角漾了漾,指腹摩挲过杯壁,明明还没喝,仿佛已经被灌了满口的甜。
她很有兴致地问:“要不要去喂蚊子?”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月蕴溪唇角弧度加深:“去外面坐坐。”
鹿呦跟着笑了:“可以。”
“有想吃的零食么?”月蕴溪指了指摆放零食的推车,“一起带过去。”
鹿呦捏住薯片包装袋,很快,又松开了手。
“怎么了?”月蕴溪问。
“大晚上吃这个,要胖死。”鹿呦低眸看向玻璃杯里的橙汁,“大晚上喝这个,已经很罪过了。”
“大晚上吃多少袋薯片,喝多少杯橙汁,都补不回你这几个月掉的体重。”月蕴溪打量她,“再瘦就不好看了。”
鹿呦一把薅过薯片搂进怀里。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别笑。”鹿呦扭身背对她,“陪我一起吃。”
“遵命。”月蕴溪笑意不减反增,“我陪你一起胖。”
鹿呦:“……”
两人走到外面的平台,坐到折叠木桌旁的蒲团上。
说着喂蚊子,池边被遥控按亮的蓝紫色灯光却是灭蚊的。
这个季节的夜已然有了凉意,空气湿润,裹着秋意的晚风拂过池面,涟漪泛开,月色在荷塘摇曳。
藏在草丛里的虫叫声,树叶婆娑作响声,鱼尾摆水声,咬碎薯片的嘎吱声……像人与自然合奏的一首月光
()奏鸣曲。
鹿呦胳膊撑在小木桌上,支着头,放空大脑,吹了会儿风。
直到小比熊寻着声跑过来,围着她嗅了嗅。
鹿呦被勾回注意力,才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原想装作不在意,可那样毫不遮掩的注视,实在无法忽视。
鹿呦受不住,调整坐姿,飞快地回望一眼,清了清嗓子当作提醒。
月蕴溪心领神会,笑了笑,柔声感叹:“今晚月色真美。”
鹿呦心底一震,再度扭头看过去。
却见这会儿月蕴溪以跟她先前一样的姿势,当真在看天边的月亮。
让人分不清,那句感慨究竟是真的在说月色。
还是如同这话的出处一般,意有所指。
鹿呦端起杯子抿了口橙汁,浓郁的果香扑在鼻尖,搅得心不定,神不宁。
没办法再气定神闲地坐在沉默的氛围里,与月蕴溪单纯地赏同一个景。
总想说些什么。
余光里,小比熊从她这绕到了月蕴溪那边,小鼻子皱了皱,嗅了两下,尾巴跟风火轮似的转不停。
“它好喜欢你。”鹿呦说。
“嗯,我讨喜。”
令人意想不到的回应,鹿呦好笑道:“之前都没发现,你这么自恋的。”
“那我自谦一点,换个说法。”月蕴溪说,“狗都随主人。”
“是,奶奶是挺喜欢你的。”
“你不是它主人么?”
鹿呦不说话了。
月蕴溪挠着比熊的下巴,低低地笑。
话题结束,又静了段时间。
鹿呦乱糟糟的思绪里,陡然闪过今天月蕴溪和月韶“”的对话,她没多思考,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你对月阿姨,是不是也在吃陶芯的醋?”
“也。”月蕴溪低声重复。
鹿呦衔着杯口的唇慢慢松开。
差那么一点,她就要为了这个“也”字被橙汁呛到。
月蕴溪坦诚地回:“算是吧。”
从嘴边移开杯子,鹿呦拿了片薯片出来说:“可能我们角度不同,从我的角度看,其实月阿姨跟你比跟陶芯更亲。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去蹭饭,经常会羡慕你。”
月蕴溪扭头看她:“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妈妈管你。”鹿呦吃下薯片,回忆道,“我记得有一年换季,我们衣服都穿太少被月阿姨说了,她说我和陶芯的时候,语气很温柔,话语也很简短。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真的感觉就像是浮于表面的提醒。可她在说你的时候,明显带了点指责的情绪,她是真的怕你着凉感冒。”
鹿呦扒着手指列举:“吃饭的时候,她也只会要求你多吃蔬菜,只管你一个人是不是营养均衡。还有大家都做错了事,她从来都只批评你一个人。”
听到这里,月蕴溪笑了声:“只批评我,也会让你感到羡慕么?”
鹿呦抿嘴笑了笑,弧度收敛时开口:“以前做错事被我……被我妈妈教育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现在在家被妈妈管教好,以后进社会才不会犯同类型的错误被别人教育,别人可不会像妈妈一样,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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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扬的嘴角早已经抿直,眼睑耷拉着,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呦喝了两口果汁,咽下某种上涌的情绪,继续道:
“其实月阿姨对陶芯的迁就,和对我的客气是一样的。但她对你,显然是对自家小孩的态度。因为是亲生的,所以要求更高,可能还有点老一代中国父母的通病,关心都藏在严厉里,对孩子说话没顾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蕴溪抬眼,淡橙色的灯光从她的眼角染进眸里,却没染出几分温度。
“我能理解你说的,也明白道理。但从我的角度,有时候会希望她对亲生女儿也能像对别人的孩子一样,给予我一点理解、信任和宽容。”
稍顿了顿,月蕴溪叹笑说:“也许是希望太大,所以在没达到期望值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失望。”
给予……
用词卑微,叹息无奈,轻笑好似自嘲。
鹿呦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有细微的疼,如同池面上被鱼尾刺出的涟漪,一圈圈泛开。
有那么一瞬,她想说些话安慰月蕴溪,但转念之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刚刚翻看的《杀死知更鸟》,里面这样一段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一个人,除非穿过她的鞋子去走她走过的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当你真正走过她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任何安慰的话,在无法感同身受的情况下,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涟漪慢慢消散,水面归于平静,一汪池水沉沉地融在墨似的夜色里。
良久,鹿呦说:“你说过,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是这样。”月蕴溪弯唇笑了笑,比起先前,笑容要显得轻松温和许多,“所以我没有让得到她更多的爱成为我生活的全部。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是奢侈品,拥有是荣幸,没有也行。”
轻飘飘的话,鹿呦听着,却有着雷鸣震闪的效果。
因为月蕴溪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有提供经济基础的事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有自己的朋友;有能给予情绪价值的长辈。有自己的生活,从没将得到月韶平等的爱看得特别重。
只是偶尔有些情绪,偶尔允许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而已。
而人,总会有情绪的。
不止是亲情,对爱情也一样。
在她同陶芯一起的那两年里,月蕴溪从没有打扰过她们,更没有为此荒废自己的生活。
就连消化坏情绪的方式,都是去登高
()远眺,放松心情的同时,还能锻炼身体。
“谢谢你,用不同的角度,让我了解她的行为和想法。”
鹿呦神思回笼,蔫蔫地:“谢什么,道理你都懂,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起到真正安慰到你的效果。”
眼风扫到拱进月蕴溪怀里卖乖的比熊,她说:“我还不如它呢。”
月蕴溪开玩笑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学它这样哄我开心啊。”
鹿呦挑眉:“你确定?”
月蕴溪盯她看了几秒,撩了一下头发:“……不确定。”
鹿呦偏开头,抿了抿唇,压下上翘的弧度。
“其实……”月蕴溪话锋一转,“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这句话你不觉得很熟悉么?”
鹿呦看着面前的水池,眼神放空,眉头逐渐拧紧。
她没能在脑海搜寻到与这句话相关的记忆。
“出自~”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制造悬念。
鹿呦收拢思绪,好奇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月蕴溪弯了眉眼,柔声补充说:“出自小鹿呦之口,其实很早很早,就安慰到我了。”
“?!”鹿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真是我说的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毕竟很多年了,你那时候又很小,不记得很正常。”
“但你记得。”鹿呦嘟哝,“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月蕴溪低笑了声说:“我也是因为经常把听你说这句话的经历写到作文里,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鹿呦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见状,月蕴溪体贴地问:“需要给你点提示么?”
“来一点。”
“有一年,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经过西南门的小广场,看到你坐在秋千上。
当时,觉得你想一个人静静,就没去跟你打招呼。后来,吃完晚饭,看外面雨,担心你还在那里,就打了伞去看看……”
月蕴溪温润柔和的嗓音,像给话里的字眼染上了时光的滤镜。
随着每一个字落入鹿呦的耳内,拉开记忆的帷幕。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小广场的秋千上坐着,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过去的时间里,等章文茵出现在门口,接她离开。
决定最后一次去等待的那天,她总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再等不来,她就回去。
再等五分钟。
再等五分钟。
……
她攥着秋千的铁链,看天空被墨色填满,看大门口从人来人往到空无一人,看着路灯下干燥的地面逐渐被雨滴打湿。
不知道第几个五分钟,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下潮湿的眼睛,从秋千上起身,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盯看了片刻,转而爬上了滑滑梯,平台上方的城堡顶可以挡雨。
就再等最后五分钟。她抱着胳膊坐在滑滑梯上,又
一次这么哄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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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满怀期望与惊喜地转头。
眼里的光,在看清对面的人是月蕴溪不是章文茵之后,像烟花绽放的最后几秒,极快地湮灭在黑夜里。
“怎么还在这里,下雨了呢,不回家么?”月蕴溪蹲下问她。
她低头,捏着手指,不说话。
“是没带钥匙么?”
“心情不好?”
“是在学校受欺负了么?”
她都没有回答,月蕴溪始终心平气和,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失去耐心。
甚至是,越来越温柔。
也许是见她时不时扭头看大门口,月蕴溪换了问题:“是在等人么?”
仿佛是终于输入了正确的密码,让她启动。
她头埋得更低,太久没说话,一开口,嗓音像被砂石滚过般沙哑:“在等妈妈。”
静默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而已。
月蕴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陪你吧。”
她眼睛圆溜溜地睁着,被绯色染红了一圈。
在眼泪快控制不住掉下来时,她一把抓住月蕴溪的胳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月蕴溪很快就跟上了她,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握着木雕小鹿伞柄的手,却是近乎贴着她的手臂。
“不等了么?”
雨声里,几乎快听不清月蕴溪的问题。
可偏偏她的耳朵好。
她摇了摇头。
“不等了。
无论再等多少个五分钟,那人也不会出现的。”
“明天呢,还来等么?”月蕴溪又问。
在转弯之前,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小区大门方向。
夜色像被雨洇湿的墨块,那一片,最为浓稠。
她很慢地转回头,一步一步朝前走,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声音低沉,混在雨声中,像在回答月蕴溪,更像在告诫自己。
“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
“这得有十几年了吧,如果你不说,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鹿呦回味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勾出几分得意,“没想到,我小时候这么清醒,还能口出金句。”
月蕴溪被她的语气逗笑,“现在也很清醒。”
“不如小时候。”鹿呦拎起杯子,抿了口橙汁,许是放久了,竟然品出了一丝涩然,“活倒回去了。”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平声问:“可以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么?”
“什么?”
“如果你妈妈在这时候来找你,你会……”月蕴溪顿了顿,组织语言道,“会愿意和她修复关系么?”
鹿呦呆愣了愣,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随之落入还剩个底的橙汁
()中。
思忖了很久(),祙厐?“?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不知道。”
鹿呦不是那种很乐意向旁人剖白自己心事的人。
但也许对面的月蕴溪气质呈现得太柔和,太有倾听者的感觉。
又或许是,积压太久早已经到了临界点,她太需要往外倾诉了。
“他们刚离婚的时候,我爸,还有他当时的秘书,都跟我说妈妈为了自己的事业,不要这个家了,而我是拖油瓶,所以她不会带我一起走的。”
“后来呢?”月蕴溪问。
“后来,我去我爸公司,撞见他和秘书在办公室……”鹿呦皱眉闭了闭眼,摒除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看他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甚至都能给他当女儿了。
我就知道,妈妈她为什么执意要离婚了。”
“再后来,奶奶跟我说了些有关妈妈的事。
说她在结婚之前,是乐团的一枝花,要能力有能力,要颜值有颜值。
追她的人特别多,但她眼光实在是差,看上了我爸。
怀我以后,孕吐反应特别厉害,她就离开了乐团,受孕激素影响,身材走样,样貌也不如从前。
我爸呢,在她怀孕期间,经常不着家,说好听点,叫出差,其实就是出去偷吃。”
“她生我那天,身边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我出生之后,我爸回家频率不增反减,奶奶不放心,来城里帮忙。因为理念不合,婆媳俩经常发生争执。
然后我妈她就确诊了产后抑郁,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鹿呦捏着小指上的尾戒左右来回地转,艰涩道:
“可是,我到底也没生过孩子,不能设身处地完全理解她这些苦难。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很自私地想,又不是我让她生我的。
挺过分的吧,这个想法。”
尾戒越转越快,越发用力,直到手被温热覆盖住。
月蕴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说:“人都是复杂的,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别惩罚自己。”
不是安慰,而是真正的理解。
鹿呦肩线慢慢放松,再开口,没了戾气,多了委屈。
“我查过,很多产后抑郁的妈妈甚至会排斥自己的孩子,拒绝喂奶。
但奶奶说,哪怕她抑郁,也从没放弃喂养我。
她教我做人,教我弹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她明明表现得很爱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离婚以后可以像从来没生过我一样呢?
那么久,她都没找过我……一次都没有。
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曾经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搜索她的资料。
然后被我爸娶回家的女人发现,那天晚上他们给我看了她抱着婴儿的照片,告诉我,她有了新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边庆幸,她没有出事,没有得不治之症。一边又好难过,好
()生气……原来,我真的是被她遗忘了的累赘。”
声音浸泡在情绪里,仿佛受潮的木料,不断地被她说出的这些话挤压。
连比熊都察觉到了她的难过,哒哒哒地过去趴到了她脚边。
月蕴溪喉咙发堵,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忍多看鹿呦一眼。
鹿呦低垂的视线落在月蕴溪骨感的手背上,她的手还被对方握着。
停顿了片刻,她抽出手,视线点过尾戒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你说,她怎么这时候又想来和我修复关系了呢?”
话音落下没多久,鹿呦突兀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深呼吸说:“只是一个设想而已,说的跟她真要来找我似的。”
月蕴溪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也许,有那么一天,设想会成真,她会走到你面前,解释给你听,有些事情是误会,她也不是不想来看你……”
鹿呦逐渐听不清月蕴溪的话,出神地凝视天边的月亮。
圆圆的,缺了一个小角。
这样的月亮,她小时候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时也看到过。
还看到过不缺角的、朦胧的、清晰的、弯刀状的……
她总在看月亮的时候,幻想和妈妈再见的场景,幻想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然后看一眼大门。
不断地体验期望落空的感觉。
喝掉最后两口橙汁,鹿呦放下杯子,低声说:“聊点别的吧。”
月蕴溪低眸,盯看她搭在桌面上的手,长指微屈,骨骼轮廓鲜明得仿佛被雕凿出来的艺术品。
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指尖蜷了蜷,月蕴溪从蒲团上站起身,拎起装过橙汁的两个杯子:“等我一下。”
鹿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回了屋,将杯子放进了水池,转而去到摆放零食的推车前,背影挡着,看不见她拿了什么。
见月蕴溪步子转动是要转身的架势,鹿呦火速坐正身体,支着耳朵听她渐近的脚步声。
冰冰凉凉的迷你可乐罐被拎到眼前,鹿呦伸手接过:“你是打算用这一晚把我喂回到之前的状态么?”
月蕴溪居高临下地看她。
鹿呦个子很高,但也瘦,这会儿盘腿坐着,仰着脸,像个小手办。
“一晚显然不够。”
月蕴溪说得格外认真,像是真有这个打算。
“照这么喂,养胖了也是虚胖。”
“有道理,应该再做做力量训练。”
“嗯。”鹿呦点点头表示赞同,瞅了瞅自己的胳膊说,“其实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还行吧,就是有点干瘦而已。主要也是最近几个月太懈怠了,等我重新练出线条,还是绝佳好身材。”
月蕴溪扬了扬眉,忍不住笑,随后问道:“可乐还喝么?”
鹿呦不忍扫兴,举起易拉罐:“今晚就放纵一下。”
“好,我陪你。”
月蕴溪拎着
自己的可乐罐,碰了一下鹿呦手中的,“陪你喝可乐,也陪你健身。”
铝罐轻撞的声响淌着风绕在耳畔,激得鹿呦心湖一荡。
“我准备后天回蓝湾一趟,把琴拿过来。”月蕴溪坐回到对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鹿呦点点头。
“到时候要不要找人把你的钢琴搬过来?”
鹿呦再一次点头。
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点头的机器人,鹿呦想了想,延展话题说:“说到钢琴,大一的时候吧,有一回上课,我们老师说起她调律生涯里遇到的钢琴,然后就提到了一个定制钢琴的网站,里面展示的一架水晶钢琴我特别喜欢。”
“特别”两字咬得很重。
月蕴溪问:“网站还在吗?能给我看看那架水晶钢琴是什么样的么?”
鹿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按亮屏幕,挂成一竖排的骚扰短信立即映入眼帘。
见她神色不对,月蕴溪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鹿呦将短信从屏幕上划掉,搜索到网址,找到水晶钢琴,打开页面后,把手机放到桌上,推给月蕴溪看。
手机一震,又弹出了一条骚扰短信。
瞥见显示的内容,月蕴溪立即蹙起了眉头:“又是私生饭发来的么?”
“嗯,不用管他们。”鹿呦驾轻就熟地划掉信息,像从没收到过似的,继续谈论钢琴的事,“本来想着,把它买下来放酒吧里,就像钟老师那个小楼里的古董钢琴一样,装饰为主,当然,也能弹。”
月蕴溪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立刻接话。
过了片刻,她回过了神,才问:“为什么没买?”
“没舍得,下不了决心。”鹿呦用食指戳了戳屏幕上显示的价格,“它比我清吧的装修费还贵!”
月蕴溪被她吐槽的模样逗笑,忽而想起来问:“我之前听说,你的清吧,是为陶芯开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鹿呦扣开了易拉罐的拉环,“砰”的一声,细小的气泡在开口处迸溅。
空气里都是可乐的甜味,鹿呦却是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你又吃醋啊?”
月蕴溪移开眼,避开她的视线,扣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说:“只是好奇。”
鹿呦挑眉,拖长腔调:“怎么觉得~不太可信的样子。”
“……怎么觉得。”月蕴溪停顿住,漫不经心地放下易拉罐,没拿开手。
当她指腹抹开壁上凝结的大半水气时,鹿呦忍不住追问:“什么?”
“你很喜欢我吃醋的样子。”
“……”
鹿呦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听谁说,我那个清吧是给陶芯开的?”
“忘记了。”月蕴溪托腮笑道,“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对不对?”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鹿呦拎起可乐罐,喝了好几口,坦言道:
“初衷的确
是为了给她一个可以练歌,可以展现自己的舞台。”
她边说边观察着对面月蕴溪的神情。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图,月蕴溪偏开了脸,将视线投落到平台前的水池里。
不知是在看安静浮在水面的花叶,还是在看偶尔冒出来搅弄池水的锦鲤。
鹿呦说:“不过后来变了。”
月蕴溪眉梢上抬。
“开张以后,我让菲菲应聘了些家庭条件比较艰苦的大学生来做兼职。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离职的时候请我吃了顿饭,她跟我说,她家在大山里,考到南泉大学对她而言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也是她离开大山的唯一机会。
她家里人根本没想供她上大学,想把她嫁出去。她是逃出来的,她说这份工作让她收获了很多,不止是学费和生活费,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事。让她觉得,她的人生还没糟糕透顶,是充满希望的。”
月蕴溪慢慢又转回脸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听得认真。
鹿呦扬唇笑说:“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得迷鹿有了新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眼底晕上笑意。
目光相撞,鹿呦鬼使神差地问:“还吃醋么?”
昏黄的暖灯,不止将夜色晕染得暧昧。
问完就后悔,鹿呦僵硬地扭回头,下意识地拎起可乐罐,举到嘴边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回去睡觉么?”月蕴溪没回答她的问题,像是默认了有在吃醋。
新的询问,让气氛里的暧昧不清发酵得更为浓烈。
鹿呦抓着易拉罐,不自觉地捏了一下,“这地方能睡人么?”
“明天要是让奶奶看到我让你睡这里,可不太好。”月蕴溪回得模棱两可。
鹿呦见招拆招:“我赶在她之前起床就行。”
“就这么想睡这里?”
鹿呦没回应她,只在心里想,倒也不是。
“怕我?”
“没,没有,你有什么好怕的。”鹿呦挠挠鼻尖,“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我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氛围很助眠。”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这边都是玻璃门,晚上往外看,黑压压的庭院,风一吹,影子都在晃,钻进屋的风声,就好像人在哭,你确定这个氛围,很助眠?”
“……”
月蕴溪笑意加深,体贴道:“你要是特别想睡这里的话,我陪你一起。”
“不用!”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她算是明白得透彻。
“一张沙发,两个人睡,多挤。”鹿呦放下被捏瘪的易拉罐,语速加快,“你还是回去睡吧。”
她正想起身,势头还没起就被月蕴溪扣住手腕给压了下去。
“再坐一会儿吧。”月蕴溪看着她,很慢地松开手,“好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候。”
这样温和诚挚的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鹿呦被定在了原位。
她伸直了腿,双手撑在蒲团旁,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感受一道凝结在身上的目光。
“脚踝那边还好么?”月蕴溪问。
鹿呦晃了晃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就是被开水溅了一下而已,还没上次扭伤严重呢。”
月蕴溪没再说什么。
过了两三分钟,也可能有四五分钟。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视线里,月蕴溪也同她一样伸长了腿。
谁都没说话,只有心跳,踩着风声、虫鸣和比熊的呼噜声,与流逝的时间共舞。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走吧,回去洗个澡,拿上被子再过来睡。”月蕴溪起了身,收拾了桌上的空罐。
“……嗯。”
鹿呦回神,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再后面,是小比熊,回屋前,被鹿呦哄进了狗窝。
穿过客厅,两人放轻步子上了楼梯,蹑手蹑脚地开门,进了主卧。
鹿呦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才发现自己忘记将小鹿玩偶带过来了。
想着后天回蓝湾可以顺便带过来,便没放心上,先去淋浴间洗了澡。
出来时,月蕴溪已经给她拿好了被子。
“我自己过去就好啦。”鹿呦从她手里接过被子,“你快去洗澡吧,早点睡。”
月蕴溪尊重她的意愿,只送到门口。
回到小院那间屋里,鹿呦腾出手拉上玻璃门,就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移步到沙发前,仰倒下去。
屋里没开灯,手机熄屏后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月蕴溪吓唬她的话回荡在耳边。
鹿呦咽了下喉咙,透过玻璃门往外看,地灯没开,没了暖色调的灯光烘托氛围,景色都被夜色涂抹出了诡异感。
平台前面的池塘就像个能把万物都吸进去的黑洞,波纹泛开时,又仿佛会爬出来什么。
在风中摇曳的树影也如同鬼魅一般。
越想越歪,越歪越怕。
这时候把比熊叫过来……鹿呦看一眼玻璃门外,立即pass掉了这个想法。
她一把抖开被子,连头都罩住,闭上眼睛,强制自己放空大脑酝酿睡意。
白天经历的事太多,挺累的。但小鹿玩偶不在身边,又是在陌生的环境,一闭眼就开始胡思乱想魑魅魍魉,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几次,鹿呦颓然地叹了口气,正想摸手机出来,一睁眼,就看到门外立了个身段高挑的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人是月蕴溪,紧绷的肩背才放松下来。
放松不到两三秒,整个人又僵成了板砖,因为月蕴溪走到沙发旁时,被她的拖鞋绊了一下,摔到了她身上,下巴撞上她的唇。
简直是偶像剧的戏码。
画面美不美
鹿呦不知道,只知道嘴唇内壁被牙齿磕到,有点疼。
她闷哼了声,月蕴溪双手撑在她头两侧,立刻拉开了距离。于是,鹿呦一抬眸,便直直地撞进月蕴溪乌黑的眼眸里。
比外面的池塘,更像会吸人的黑洞。
空气中同样的桔柚清香裹着两种气息纠缠,把氧气挤压得稀薄。
鹿呦不自觉地放慢呼吸。
终于,月蕴溪直起身,坐到了沙发边沿,“抱歉,把你弄醒了。”
她按亮带过来的小灯,挂到摔倒之前立在沙发旁的灯架上。
骤然亮起的光,让鹿呦回过神,从沙发上坐起身,“没事,我本来也没睡着……”
话音猛地收住。
月蕴溪猝然侧身伸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拇指指腹轻按在了她唇上:“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你这里了,疼么?”
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跳的节奏在那一瞬漏了一拍,而后越来越快,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腔跳出来。
月蕴溪很快就收回了手,仿佛只是为了检查一下而已。
鹿呦抿了抿唇,用舌尖舔了舔内壁被牙齿磕到的地方。
根本确定不了那处是不是破了,她只能感觉到耳后很烫,正往脸上蔓延,已然是烧成了一片。
“还好。”她清了一下嗓子,“你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一个人害怕,想着来陪睡。”月蕴溪平声说。
鹿呦真信了,轻“啊”了声。
“结果发现,真挺挤的。”月蕴溪遗憾道。
鹿呦眨巴眨巴眼,脸更烫。
直到看见月蕴溪唇角止不住上扬,她才反应过来,“逗我很好玩么?”
月蕴溪笑说:“要听实话么?”
“不然?”
“是挺好玩的。”
鹿呦没好气地屈腿怼了她一下:“谁要听这个实话了。”
月蕴溪望向油灯设计的小灯说:“给你拿个能手提、能调节亮度的灯过来。”
很合理。
鹿呦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还是说,在期待什么,莫明其妙地问了句:“就为了这个?”
“还有这个。”月蕴溪从身后捞出个小鹿玩偶。
鹿呦愣住。
“虽然不是你的那只阿贝贝,但希望,一样的玩偶,能起到一点安抚你的效果。”
小鹿玩偶被月蕴溪塞进了她的怀里。
鹿呦双手捧住玩偶的身体,都说十指连心,毛绒绒的触感,仿佛真通过指腹传递到了心上。
软软的,暖暖的,还有点痒。
“我回去了。”
“……嗯。”
月蕴溪从沙发上站起身:“睡不着可以看看书,有些书还挺催眠的,比如瓦尔登湖,在第三列第四排的书架上。”
鹿呦很有共鸣地低笑,比了个“OK”的手势,旋即想到说:“我想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可以么?”
月蕴溪默了默说:“当然可以。”
“之前为什么不让我看?”
“怕你通过它领悟我,我会不好意思。”
鹿呦抱着玩偶往上提了提,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暖光下,能看清它们被笑意浸染得分外灵动。
仿佛在调侃,你居然会不好意思。
月蕴溪转身:“晚安。”
鹿呦忍笑:“晚安。”
玻璃门被拉开,又被合上,小院里的地灯被遥控按亮,在月蕴溪的身影进了屋后,也没再熄灭。
十几分钟前让她在联想里担惊受怕的景色,又美成了油画的质感。
鹿呦搂着小鹿玩偶,把整张脸都埋在鹿头后面。
闭上眼睛,脑海里幻灯片似的回顾今天经历的一切——
出现在警察局外的月蕴溪,被她揶揄成蚊子的月蕴溪,吃醋到推销手表的月蕴溪,与她坐在夜色中赏月谈心的月蕴溪……
如果菲菲和奶奶在场,一定会惊讶她今天的话能那么密。
可是,与月蕴溪在一起时,整个人都很放松,放松到,可以卸下一切防备与其交心。
交流的过程,也让她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像是,灵魂在共舞。
彻底睡不着了,鹿呦一手搂着小鹿玩偶,起身,一手拎着小油灯去了书架前。
很快找到了《瓦尔登湖》,将要抽出来时,又改了主意,转而找到了被月蕴溪塞回去的那本。
将灯挂回灯架调亮两度,盘腿坐到沙发上,鹿呦小心摊开书,一页一页的翻。
为了规避不必要的心伤和内耗,她没主动喜欢过谁,一度认为情感这种东西,该是调剂品,而不是必需品。
因而年少时看这本书,被自有的三观束缚,阅读只浮于表面。她完全不能理解女主人公,不理解她深入骨髓的单恋,不理解她暗恋的狼狈,更不理解她为此经历的痛苦。
如今再读,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终于明白,这本书的精髓在于女主独立自主的人格与她在情感上的绝对自由。
爱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悔过去,不畏现在,不问将来。
书被鹿呦翻回到有着裂痕的那一页。
指尖抚过滑溜的胶带,那下面的文字随之映入眼帘:
怀表的发条耐心地在暗中数着你的钟点,量着你的时间,用听不见的心跳伴着你的行踪,而在它滴答滴答的几百万秒之中,你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鹿呦捧着书,贴向心脏的位置。
这些初读无感、甚至曾被她用来抨击女主人公放纵人生的文字,宛如一记回旋镖,在此时此刻,正中她的心脏。
她感到疼痛。
因为她忍不住联想,月蕴溪对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否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