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氛围像是凝在时间指针里的固体,在秒针游走间,一格一格地融化。
不知道化了多少格,月蕴溪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玻璃杯底碰撞着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安静。
鹿呦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坦诚地表态:“老实说,如果我们是现在才认识,你这行径,是真的有点吓人欸。”
“对不起。”月蕴溪低头,双手垂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骨节。
放下身段的姿态,像个并非故意做错事的孩子,委屈低落,又忐忑不安地等着人教育。
年长者的认错,杀伤力太强。
鹿呦瞬间没了脾气,“但是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月蕴溪呼吸一沉。
那心情好似,水中映月于晚风摇曳,随她每一个字的声调,起伏晃漾。
“虽然我不像你了解我一样,那么了解你,可好歹也相识了这么多年,所以……”鹿呦说着走上前,像昨天月蕴溪对她那样,弹了一下月蕴溪的脑门,“原谅你了~”
月蕴溪捂着额头,看向她,眼尾泛红,眼睛像是沉在水里的黑曜石。
鹿呦战术性咳嗽两声,移步到她旁边,拎起杯子,翻正茶盘上的杯子,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还要谢谢你,陪奶奶散步,听她絮叨。”
“来点实质性的感谢?”
“倒反天罡呢你。”鹿呦好笑地睨了月蕴溪一眼,却还是顺着问了,“要什么感谢?”
没听到月蕴溪回复。
鹿呦侧转身体望过去,只见月蕴溪长睫半垂,眸光不聚焦地落在虚空。
不知是想着想着走了神,还是仍在思考。
她往前一步,离近了,在月蕴溪面前晃了晃手问:“喂,想好了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月蕴溪闭了闭眼,忽而面朝她转过身,伸手,从她的后颈抚上后脑勺,指尖穿进她低扎成鸡毛毽子似的头发中。
棕黑的发丝绕在白皙的指尖,一时分不清,是谁纠缠着谁。
月蕴溪没有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前按,只是这么固定着,像是不想她在自己倾身过去的时候躲开而已。
鹿呦又看见了她右眼的那颗小痣,在下眼角偏右的位置。
似乎,是躺着哭时眼泪的必经之处。
生在这个位置,在这么一张大气高雅的禁欲脸上,又是这么的浅淡,要很近很近,在很亲密的状态下才能注意到,实在过分撩人。
额头轻碰,彼此放慢的呼吸在被挤压的狭窄空间里纠缠。
仿佛一脚踩了空,又被人稳稳捞住,心跳跌落一瞬,在胸腔里加速鼓动。
鹿呦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目光往下落,描摹月蕴溪晨跑服上的商标图形,为了不知会发生什么而紧张。
齿尖磨过内壁的口腔溃疡,尖锐的痛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恍然意识到,在被月蕴溪按住的
那一瞬,在她所有本能的反应里,也并没有想要躲避。
心跳鼓噪,每一下都比前一下要重,好似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陷落。
“我想要的奖励是……”月蕴溪闭上眼睛,声音渐轻,“以后,也许你会见到我更多的阴暗面,不要怕我,也别讨厌我,好么?”
窗外,朝霞染浮云,消解万物的日出,穿过树叶与枝桠,透过玻璃,沿着两人的缝隙而入。
将这话中的语气晒出犹如咖啡的味道——
内里敛着微微的酸涩,表面散发出来的却是诱人。
鹿呦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回应:“我,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怕你。”
月蕴溪仍旧闭着眼睛,呼吸渐沉,在她话音落下后,蜷了蜷手,鼻子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我存档了,小匹诺曹。”
不要骗我,说谎的人会长长鼻子。
细微的摩挲感从发根处传来,声音沉沉地钻入耳中,像是投湖石子,激得鹿呦心湖一阵颤栗。
她终于明白,月蕴溪为何要这样抵着她的额头说话。
仿佛一种庄重的许诺仪式。
也是到此时,她后知后觉,月蕴溪才是那个真正会害怕的人。
怕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最低处,比起被讨厌、被畏惧,最怕喜欢的人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鹿呦闭了闭眼。
这个季节的早晨,空气总是透着股寒凉。
她置身在这微冷中,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又有了昨夜那样灼热的疼痛感。
“那个……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她有情感、有思想,具有复杂性,是很立体的存在。你知道,立体的东西,都是有明暗面的。”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慢慢抬起,冰川消融似的,流露出微讶、欢喜的目光定格在鹿呦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近在咫尺。
“所以,人有不好的一面,这很正常。”鹿呦犹豫了一下,“还有,我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这样美好的感情,应该是促进人向上发展,而不是让人卑微到地底……”
如靡靡之音入耳,催眠神经,抚慰人心。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
薄薄的气息很轻地扑在鹿呦唇上,她不由止了话音。
脖颈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已经有些僵硬,可她仍旧没有主动退离月蕴溪形同虚设的“掌控”。
甚至在敏锐地察觉到,距离正在一寸一寸缩得更近时,她也没有动。
最终,是月蕴溪及时收住,率先后退了一步,随即扭身偏开头,避开了目光接触,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
鹿呦呆愣在原地,有点懵。
怎么……
她只能看见月蕴溪半边侧颜,低垂的眼睫,纤长卷翘,像栖在眼睛上的蝴蝶,将眼中的情绪完全收敛在了蝶翼下。
舌尖无意抵到溃疡上,鹿呦一怔,不止是因为疼,还为自己旖旎的想法。
怎么办
,她竟然在期待发生些什么。
月蕴溪拎起岛台上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嘴空气,懵然地移开杯子,定睛一看,杯子里空空如也。
水早就被喝完了。
看到这一幕,鹿呦回过神,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月蕴溪睨过来一眼。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手抬到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唇角弧度配合动作抿直。
月蕴溪的视线也跟着胶着在她的唇上。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气氛,仿若又被那乌瞳里的火光点着了一般。
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响起来。
鹿呦惊了一跳。
也辨不清,自己是被月蕴溪的目光烫到,还是被这道猝然响起的铃声给吓到。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同城的陌生号码。
许是快递,亦或是需要钢琴调律的顾客。
鹿呦没多想,直接按了接听键,心情还没完全平复,匆匆忙忙地,手滑碰触到了免提,她没注意到,直接提起手机到耳畔。
“喂?”
“……是我,呦呦。”
那端陶芯的声音猝不及防外放出来。
鹿呦耳朵被炸到,连忙移开手机,将要关掉外放时,鬼使神差地,瞥看了月蕴溪一眼。
月蕴溪正在给玻璃杯里倒水,只斟了小半杯,手拎着壶在半空悬停了一会儿L,才慢悠悠地放下。
她身体侧对着鹿呦,头微微低垂。
因而鹿呦看不清她眉目之间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态,更遑论其中流转着怎样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电话,但请你先别挂断。”陶芯语速很快地恳求。
鹿呦攥着手机,还在犹豫,忽见月蕴溪朝她这侧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目光瞥向手机,眉梢微挑了一下。
仿佛在问:怎么不接?
也不知道是调侃。
还是真大方。
鹿呦撇了撇嘴,关了免提,重新举起手机贴到耳边。
“我爸刚刚打电话给我了,月阿姨跟我说了私生饭的事。你是知道的,那个人,我也非常厌恶,我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陶芯语气里难掩嫌恶。
“我不知道,那个变态是怎么进的粉丝群,那个粉丝群,都是大粉,我就只在那里说过我们俩的事。
是那天出了舞台事故,节目上的事弄得我很烦,你又……我就跟助理去喝酒,跟她说了很多,我俩喝太多了,意识不清醒才在粉丝群说漏了嘴……
但不管怎么说,是有我的问题……对不起。”
真是神奇,同样是道歉,带给她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陶芯这样的,看似在承担责任,实则都是推脱。
若是放在过去,鹿呦可能会问陶芯,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她的安危情况,而是为自己辩解。
而现在,她不在乎了。
也不会选择原谅。
她不敢想(),艙鱧????璅?葶?嚕衛???艙鱧嚕???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或是没能拦住那人;如果那天奶奶想出去走走,跟她一起出门……会衍生出怎样的可怕后果。
以陶芯的性格,她说一句“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定是要回上十几句,不争论到她妥协不罢休。
鹿呦索性回了个沉默。
“你说话呀……不是,你别这样行不行。”陶芯有些急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当然,你可能会说,感情上我还是伤了你。
但这个事,我真的很多次都想跟你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上次,还有上上次,我是准备好跟你好好沟通的,但看到你跟姐姐……”
话音在耳朵里扯成了一道长鸣,鹿呦逐渐听不清陶芯在说什么,因为神思都集中在了岛台的另一边。
月蕴溪温吞小口地抿完了那半杯水后,先是去到水池边冲洗了杯子,水声灌进耳中,让她彻底分了神。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月蕴溪从水池边折回来时,忽而撩起薄薄的眼皮,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鹿呦呼吸一滞,一阵心虚,很快别开了脸。
“喂?喂?呦呦?”手机里的陶芯含着哭腔问她,“你还有在听么?”
鹿呦注意力回归到听觉上,尴尬了一下,“……你再说一遍吧。”
话音刚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鹿呦顺着看过去。
只见月蕴溪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没打招呼,没声音,也看不到神情。但鹿呦就是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月蕴溪有些不开心了。
那道纤长的身影很快就拐离了视线范围,鹿呦抬手抚到心脏的位置。
那里,好像,空了一下。
手机那端沉默了许久,陶芯做了个深呼吸,“算了。”
语气生硬,显然,也不高兴了。
鹿呦能理解,因为她没认真听这人说话。
那月蕴溪是因为什么?
鹿呦蹙了下眉头,她对陶芯之前说的内容没什么兴趣,没追问,听陶芯说算了,便回道:“那我挂电话了。”
将要挂断的时候。
“……等一下!”陶芯提高了音量,急声制止。
鹿呦停住按键的手,“还有什么事?”
陶芯默了默,别扭地说:“初晓的事。”
初晓。
鹿呦皱眉回忆了一下,脑中很快提取到了有关这名字的关键词。
照片某些角度跟月蕴溪有三分像,与陶芯暧昧,被小三,加了她微信好友,告诉她陶芯有个爱而不得的心尖月,发来全部聊天记录让她明白三分像的第三者都比她这个蚊子血更讨陶芯喜欢。
“是你花钱找她来测试我的么?”
鹿呦回过神,但很懵:“什么?”
“不是你下单找她们测的评么?”陶芯自顾自地呢喃了句。
()鹿呦越听越摸不著头脑,“什么测评?你在说什么?()”
“????恏???膉拝??卦祙?????????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话陶芯以前乐队的朋友也说过,鹿呦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把这种事都推给另一方,就能将自己择干净了呢?
无语到极致,鹿呦无由笑了声。
“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她的事情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你等着吧。”
说完,陶芯直接挂断了电话。
“……”
鹿呦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头都快拧成山峰,没好气地咕哝:“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奶奶揉着太阳穴进了厨房,“烧水了没?怎么了呀这是,脸这么臭。”
老太太的视线掠过她的眉眼,投落到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不是那些人又发短信打电话来骚扰你了?”
“没,只是普通的骚扰电话。”鹿呦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给奶奶倒了杯水。
奶奶将信将疑,建议道:“抽空去办个新的手机号吧,现在这个就别用了。”
攥着杯把的手收紧了一下,鹿呦摇摇头,“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呀。”奶奶不容置喙地安排,“我头有点晕,你带悠悠球出去溜吧。刚好跟——”
“头晕,晕得厉害么?”鹿呦着急打断道,“除了头晕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
“胸也有点闷。”奶奶坐到岛台前的凳子上,反过来安慰鹿呦说,“你别着急,刚起来那会儿L是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血压量了没?”
“咱家那个血压计忘带了,还好蕴溪这也有,已经带小刘去拿了。”奶奶朝她挥了下手,“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别老打岔。你等会儿L就跟蕴溪一起,她晨跑,你遛狗,回来的时候呢,让她陪你去把手机卡给办了。”
鹿呦微讶,她还以为月蕴溪已经出去跑步了。
“来来来,测一下的。”刘姨人未至,声先到,话音落下人才捧着血压计快步走进来,“药我也拿来了。”
鹿呦勾着头往刘姨身后看了看,没见着月蕴溪的身影,“蕴溪……姐姐呢?”
“接电话去了。”刘姨说。
给奶奶测完血压,看着老太太吃了降压药,鹿呦才从厨房出去。
客厅晃了一圈,捕捉到卫生间方向有人声,鹿呦停步细听了片刻,确认不是错觉,转身走了过去。
月蕴溪的手机开了免提,鹿呦走得越近,听到的内容越清晰。
“那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礼物,哪有送人礼物还收人钱的。”
是钟老师的声音。
“她不会要的。”
“她不会要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月蕴溪的音色将手机里的盖了大半。
很陌生,又有一点点的熟悉,鹿呦辨别不出来对方是谁。
“那现在就能保证她会要?钱都定不下
()来。”钟疏云叹了口气,“多了怕她接受不了,少了又怕她不接受。”
“回头我问问她吧。”月蕴溪说。
“行吧,那先挂了啊,我这还有场演出。”
通话结束,鹿呦刚好走到门口。
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细细的门缝,隐约能看见月蕴溪站在洗手台前。
月蕴溪家一楼的卫生间设计很特别,淋浴间、厕所、洗手间分别在不同的空间里。
犹豫了两秒,鹿呦敲了敲门。
月蕴溪说:“进。”
鹿呦推门进去,注意到月蕴溪正在用她做的那根月桂缠花发簪盘头发。
木制的发簪尾端穿插进一团乌发里,似乎是盘好了。
结果下一秒,月蕴溪手才松开,簪子便斜坠了下去。
一头长发也如水中海藻一般全荡漾了下来。
鹿呦:“……”
月蕴溪垂下手,略重地呼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举着手弄了多少次。
鹿呦掀起眼皮,隔着水池对面嵌在上的镜子,对上她的眼睛。
月蕴溪的目光很平静,对视不过两三秒便移开了,低垂着,看向手中的发簪,平声问她道:“奶奶怎么样了?”
“低压高了,刚吃了降压药,好些了。”鹿呦走到她身旁,伸出手。
“做什么?”
“帮你盘头发。”
月蕴溪捏着那根发簪,没有递给她,过了会儿L,平声说:“不用了。”
鹿呦愣住,指尖微蜷了一下,很慢地垂放到身侧,“你是……不开心了么?”
为什么不开心?
这话,鹿呦没能有机会问出来。
月蕴溪看向她,弯了弯唇角,目光放柔,“没有,只是在想,你也不是一直住这,不会每天都和我见面,所以我不可能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在盘发的时候遇见你,让你帮我挽发。对不对?”
声音低轻,有种清脆易碎的质感。
笑得很浅,像是为了安抚她,硬挤出的弧度。
月蕴溪放下了发簪。
鹿呦眉尖跟着一蹙。
月蕴溪将头发捞起来,用左手箍住,伸长右手去拿发绳。
卷发束成马尾的形状很漂亮,像华丽的绸缎抖落在眼底。
鹿呦看着,心思也跟着那些发丝一样,变得弯弯绕绕,别扭了起来。
“你说得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鹿呦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音里带了较劲的意味。
月蕴溪扎头发的动作顿住,还没反应过来,鹿呦一把抓住了她右手手腕,拿走头绳,递过那根发簪。
“拿着。”
月蕴溪没有犹豫地照做。
乖得不像话,反而让鹿呦愣怔了一下。
但也就那么一下。
鹿呦绕到月蕴溪身后,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操纵她将头发盘起来。
月蕴
溪由着她摆弄(),??????拏抗葶岕偛?
岕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鹿呦就站在她身后,没比她高几厘米。
因此她看不见鹿呦的脸,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自己的寒凉不一样的温热。
像寂静的空谷,灌入柔暖的春风。
“先把马尾绕起来,簪子从大拇指这里进,然后把发簪慢慢横过来,头发可以弄松一点……从这里穿出来就好了。”鹿呦歪头看镜子,“会了么?”
月蕴溪眨了眨眼,“不会。”
“……没事。”鹿呦很有信心,“走之前一定给你教会了。”
月蕴溪长睫慢慢低下去,颔首,无声勾了勾唇,没附和她,转移话题问:“你要用卫生间么?我出去。”
“不用。”
月蕴溪扬了扬眉,“那是特地过来找我的?”
鹿呦“嗯”了声,头可以低下去,怕撞进她那双会看破人心的眼睛里,“奶奶不舒服,让我去遛狗,叫我跟你一起。”
月蕴溪笑了笑,为她的矜持傲娇,下滑的目光落到她的裤腿处,“遛狗的话,你脚没问题么?要不我去溜好了,你在家歇一歇。”
头顶浮着的温和嗓音,像当头浇下的暖流。
原来,不足挂齿的烫伤,也是会被人记挂在心上的。
“完全没问题。你看,烫的红都褪下去了。”鹿呦往上拽了拽阔腿裤,足尖点地,把腿歪过去给她看。
脚踝与跟腱的骨骼线条利落分明,很漂亮。
她给那里抹过药,还记得,突出的踝骨还有点硌手。
月蕴溪盯着那处,很轻很轻地“嗯”了声,不咸不淡道:“那走吧。”
鹿呦松了手,裤腿垂坠了下去,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去院里栓狗前,鹿呦不放心老太太,又去看了眼,话还没叮嘱完就被老太太给赶了出来。
“瞧瞧,我这哪是养的孙女,分明是老娘,得了,我老娘都没她能唠叨。”
鹿呦:“……”
最终,是在月蕴溪和刘姨的笑声下,出的门。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昨天聊了很多,两人独处竟还是有很多很多的话题,闲聊的氛围也很轻松自然,仿佛她们不是今年才开始变得熟络。
而当她在后面溜着比熊,看着前面月蕴溪在阳光下跑步的身影时,甚至有一种,她们已经像这样相处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月蕴溪结束晨跑的第一时间,回过身来看她,倒退着,放慢脚步,慢到逐渐停下。
像她之前的梦里那样,停站在距离她几米远外的位置。
又和梦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月蕴溪不是站在她的身后,她不需要回头就能看见她。
看见她站在暖洋洋的日光里,而非朦胧的月色下。
月蕴溪等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秋日早晨的阳光,薄薄的,像从碗里倾撒下的蜂蜜,上面浮着月桂的香。
香气
()里,融入月蕴溪温软的嗓音:“在想什么?”()
“???……?絙?……”羞晔魛艙屐??靸?葶?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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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飞离,甚至想,一头栽进去。
就这么溺在这蜜糖里,似乎也无伤大雅。
风过耳畔,将她的声音都吹散。
“有点喜欢你了。”
她以为月蕴溪没有听见。
可当又一阵风撩起脸颊上的碎发时,她听得分明。
月蕴溪笑着问她:“只是有点么?”
鹿呦绞着手里的牵引绳,“……嗯。”
牵引绳缩短了一大截,比熊想去更里面的草地,边缘的草皮快被蹬秃都没挪动一步,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瞪着圆溜溜斜睨着鹿呦。
“汪!汪!汪!汪!汪!”
仿佛在说,你可真狗啊!
“……”
鹿呦没反应过来狗为什么闹脾气,还以为是吃里扒外,没好气地又提溜了一下牵引绳。
紧接着,轻笑声近到耳边,月蕴溪停在她面前,因为跑步而微热的手,抚过她的手背。
鹿呦屏了一下呼吸。
月蕴溪松了松牵引绳,笑说:“那我再努力努力。”
-
回去的路上,经过营业厅,鹿呦踌躇了许久,还是去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
新手机号是月蕴溪帮她选的,总体上顺口又好记,只有尾号“5408”不尽如人意。
鹿呦怀疑月蕴溪是故意的。
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脑子里黄色废料太多,过分敏感。
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愣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老卡还在手机里,到家后,鹿呦将各大软件里的账号信息都更新了一遍,随后,群发了新手机号码给通讯录的亲朋好友。
通讯录的最下面,沉着一个备注为“z”的号。
点开,还能看到一直没被她删除的短信记录。
最后一条:【今天是我生日,最后一次,我不打扰你了】
鹿呦眉头拧着痛苦皱了一下,指尖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很久,直到奶奶叫她,也没有将数字敲进去。
她移开手,捋了把头发,直接关了界面,换上了新手机卡。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更有趣充实的生活旋律覆盖了过去。
鹿呦被奶奶拉着,坐到了院里下沉式休闲区择菜。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到现在都还没下雨的迹象,但能感觉到空气里湿度比前几日大。
气温刚刚好,风拂过脸颊,很凉爽。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了半圈,手里掐着荠菜叶,耳朵听着奶奶忆往昔。
聊她还没嫁人时,在家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只有她卡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但也从没缺她什么,除了偏爱,哥哥妹妹有的,她也有。
然而再富足的物质,都填补不了精神上的需求缺失。
所以当爷爷花心思追她
(),她很容易就陷进去了。
鹿呦想到了自己,当初对陶芯的情感,似乎也是一样。
月蕴溪捏着菜,轻轻碰了她一下,歪身靠近,用气音说:“要秃了……”
鹿呦连忙收了手。
奶奶还在继续:“你爷爷没钱,我家里就不同意我俩在一起,觉得我嫁给他肯定要受苦。但我那时候吧,就觉得他们偏心,是看不得我找的男人,比妹夫帅,比嫂子有学问。为了和你爷结婚,我还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哎哟,那不太值当。”刘姨接话,“家里人初衷还是为你好的。”
“可不嘛!太恋爱脑了!”
新鲜词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有意思。
鹿呦和月蕴溪听了,都忍不住笑。
“我奶奶真时髦。”鹿呦说。
月蕴溪笑了一会儿L,戳流程问:“后来呢?”
“嫁出去的女儿L泼出去的水,后来就过自己日子了呗。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后悔在眼前。这男人啊,婚前婚后两个样!婚前我是他的小公主,婚后就成了他老母。”
还挺押韵,又是一阵笑。
刘姨笑得直拍大腿,“太对了!太对了!所以我离婚了。”
“我那时候是不知道离婚后能去哪,想着还有儿L子呢,凑合过吧。后来发现这儿L子养废了,又有点后悔的,就不该为了孩子,栓自己一辈子。”奶奶看向鹿呦,眉眼舒展开,很乐观地说,“不过我这孙女是真好,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鹿呦刚准备凑过去和奶奶贴贴。
就听老太太“啧”了声,话锋急转弯:“虽然有时候也挺犯嫌的,老让人操心。”
鹿呦一秒变脸,耷拉下嘴:“哪有……”
奶奶学她的样:“哪有~你看看你看看,这菜都要被你薅秃了。”
月蕴溪晃了晃手里的菜。
鹿呦立马会意:“这不比我的还秃!”
……
很久很久之后,鹿呦都会想起这天。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上午择菜,下午四人凑一桌打麻将,她摘了新人光环入了门,输了不少,但很开心。
下雨后,四人躲进了书房,月蕴溪捧着电脑坐到吧台,架上银边眼镜,在线上指导了几个学生。
奶奶和刘姨各挑了一本书,戴上老花镜,窝在沙发上看得认真。
鹿呦则是躺进摇椅里,查看了一会儿L售房信息,分神看了两眼月蕴溪。
戴眼镜的月蕴溪,她不是没见过,但见得少。
跟平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繁复的花瓶里,插一朵素静的花,又冷,又艳。
她胡思乱想着,在月蕴溪看过来时,做贼心虚闭了眼装睡。
结果装着,装着,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榴莲的味道熏醒,她捏着鼻子尝了人生第一口冻榴莲,仍旧接受不了这么臭的食物。
倒是发现月蕴溪捧着小碗,吃得很香,模样很乖,成熟稳重的感觉仿佛被榴莲味都给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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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觉得,不叫月蕴溪姐姐,也可以。
晚上,因为被子被月蕴溪晒在没关窗的阳台,淋了些雨,浸了潮气,又没其他多余的被褥,她躺上了月蕴溪的床。
大约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与别扭,月蕴溪放了个弯弯的月亮灯在她那侧的床头柜上。
那还是个小音箱,有舒缓的钢琴曲,融在淡淡的暖光里往外淌。
月蕴溪在入睡前翻身凑了过来,就只是贴着她,什么都没做。
“别紧张,我只是想离你近点。”
月蕴溪的呼吸扑在她侧颈,皮肤颤栗出一阵麻意。
鹿呦呼吸放缓:“……我没紧张。”
“真的?”
鹿呦搂紧了怀里的小鹿玩偶,“有人说过,那些的主动权在我这里。”
月蕴溪笑着提取她话里的关键词,“有人?那些?”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晚安。”
“……晚安。”
许是下午睡了,鹿呦暂时没什么困意,盯着泛到天花板上的昏黄光晕发了会儿L呆。
脑中时不时闪过白日里的经历,她插科打诨的玩闹,奶奶宠溺语气的吐槽,月蕴溪做着和事佬,刘姨咯咯咯地笑。
以及湿润的空气。
让她想起小时候呆在奶奶度过的假期,老房子里潮湿的味道漾在空气里,将时间都泡发。
总觉得漫长,偏偏流逝得飞快。
就像早上择的那篮荠菜,满得都快溢出来,以为要择很久很久,却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ˉ
雨连着下了两天,隔天天气转晴,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鹿呦坐上月蕴溪的车,准备回蓝湾拿东西。
刚下好单预约搬家公司的人上门抬琴,鹿怀安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鹿呦扣上安全带,接了电话。
鹿怀安率先开口:“怎么想起来换手机号了?”
鹿呦懒懒地:“就换了呗。”很敷衍。
鹿怀安尬聊不下去了,“寿宴地址我发你微信了,你看一下,收到没。”
鹿呦移开手机看了眼,地址是昨晚发的,但她将鹿怀安的微信消息给屏蔽了,所以没注意到。
“收到了。”
鹿怀安说:“那你到时候就直接带奶奶过来,我就不过去接你们了。”
鹿呦“嗯”了声。
将要挂断电话,她突然想起来事,连忙将手机移回到了耳边,“我——”
忙音传进耳中。
“什么毛病,挂电话都不说一声。”
鹿呦嘀咕了句,没好气地回拨过去。
等电话被接通的那十几秒里,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头跟着偏过
()去,捕捉到驾驶位上的那位,还没压下去的嘴角。
纵容的笑意,还有点卖乖的意味。
“喂?”鹿怀安问,“怎么了,还有事啊?”
鹿呦回神说:“蓝湾那边不安全,我打算重买套房。”
生意人,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鹿怀安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意图。他这人,主动给的时候很大方,被索取的时候多是抠抠搜搜,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那就把蓝湾那边的卖了,刚好,再买一套嘛。”
“是要卖,但得等等,我打算先买。”鹿呦懒得跟他绕弯子,“你出钱。”
“你钱呢?开的那酒吧,赚的钱还不够买房?钱都花哪儿L去了?”
“奶奶是想搬你那个半山别墅住的,现成的房子,省事。我觉得吧,我们过去了,你肯定不方便,才想着再买一套。但奶奶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自己搬出去。
也挺有道理的是不是?
所以你要么出钱,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要么,我跟奶奶搬到你那边去。”
“你威胁我呢是吧?”
“这是商量。我要是想威胁你的话,就不是现在打电话跟你说,而是在奶奶寿宴上提了。”
“好!好!好!你现在是长本事了,厉害了,啊!”鹿怀安声音沉郁得吓人。
小时候总被揍的心理阴影漫上来,鹿呦陡然心里一凛,咬紧牙关,没松口。
僵持了片刻,手机里传来了几声忙音,电话被鹿怀安挂断了。
鹿呦身体往后仰靠上椅背,长长地舒了口气。
车停在红灯前,月蕴溪从车门储物格里拎起一瓶水,拧松瓶盖递过去。
鹿呦很自然地接过,拧瓶盖时,想起三个多月前,她失恋的那天,月蕴溪递过来的水也是这样。
“叔叔怎么说?”月蕴溪温声道,“如果不想聊这个,可以直接忽略我这个问题。”
鹿呦抿了口水,“什么都没说,不过,应该过两天就会打款过来了。”
“如果他没给,你买房资金不够的话,就跟我说。”
“什么意思?”鹿呦扬眉,“你要借我?”
月蕴溪一点头:“嗯。”
“我要是看中了好地段买大别墅的话,那可是很贵的欸。”鹿呦故意往夸张了说,“可能,你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要被我借走了,一分不剩。”
月蕴溪笑说:“那就借走吧。”
鹿呦侧头盯着她看。
月蕴溪看看红绿灯,又看看她:“怎么了?”
“你就不怕,我借走不还了么?”
月蕴溪摇摇头:“不怕。”
鹿呦一时哑然。
因为鹿怀安的生活费总是给的不及时,导致她有段时间,需要借钱来维持日常开销。所以,在自己能赚钱后,遇到朋友问她借钱,她都不会拒绝。
被骗多了,就发现,借钱这种事,特像赌博。
需要完全的信任和
足够多的情分支撑(),?拏?葶???
“……?????”
“?拝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当然很相信你。”月蕴溪顿了顿,“如果这么说会让你感到有压力的话,你可以理解为,我更相信的是自己,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准。”
直白的自夸,拐着弯的夸她。
红灯转绿灯,月蕴溪将车开出去,半敞的车窗灌进风,裹着她的话音,撩乱了鹿呦的头发。
鹿呦偏开头,手肘搭在窗沿上,指尖勾开凌乱的碎发后,用掌心撑着脸颊。
压在掌心下唇角,悄悄往上扬了扬,“我才不跟你借钱呢。”
“那你的钱够么?”
关心的语气。
“够,但还是想让老鹿出出血。”鹿呦笃定地、自顾自地说,“他会给的,因为他特别要面子。”
例如把奶奶接城里,不是真孝顺,真想着让奶奶来享享儿L孙福,而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孝顺。
再例如,跟后来的妻子离婚,也不是真气那女人斩断了女儿L的小拇指,而是听不得别人说没了母亲的孩子亲爸都成了后爸。
他把自己塑造成有出息的好儿L子、独自带大女儿L的好爸爸、体恤下属的好领导、深爱前妻的好丈夫、重情重义的好朋友,便最怕有人揭了这些假面具。
因此鹿呦了解他,男人的面子大过天,利益永远要在情感上面。
“有想好在什么地段买房么?”月蕴溪问。
鹿呦摇头,想起来月蕴溪在开车,看不见,开口回道:“没什么头绪。”
“那有想好买多大的么?”月蕴溪又问。
“唔。”鹿呦沉吟,“至少120平吧,要够我、奶奶还有刘姨住,还得留个客房,菲菲和满满可能会来找我玩。”
说到这里,鹿呦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侧目看向了驾驶位。
月蕴溪左手搭放在方向盘上面,右手抓握着下方,她今天穿了件绿色的毛衣,看着就舒适的材质,袖口圈了大半的手背。
有些明亮的绿,衬得那双手,像剥了表皮的葱尖,骨节分明,还能白得鲜嫩。
视线里,月蕴溪那根葱白的食指微抬,轻点了两下方向盘。
鹿呦忽然觉得,被点的,不止是方向盘。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你也可以来。”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鹿呦撑在窗沿的手摸了摸右边的耳朵,感觉到右耳根那边,被太阳晒得很热。
“我可以过分一点么?”月蕴溪忽然问。
“嗯?”鹿呦嗓子发紧。
“可以要求有一个专属我的房间么?”
“……想得挺美。”鹿呦抿了抿唇,再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到时候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吧。”
“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买。”
鹿呦隐约有种一步一步踩入陷阱的感觉,但还是顺着月蕴溪的话问道:“哪里的房?多大?”
“钟老师教你弹琴的那个小洋楼,她想出售,知道你要买房,就让我问问你,价钱好商量,主要是,给你,她放心。”
鹿呦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想起前两日无意中听到的那通电话,有什么在脑中将将划过,像一团曝光过度的亮光,还没来得及现出其中的内容。
“别急着拒绝,有空的话,可以跟钟老师谈一谈。”
这会儿L车开在了蓝湾小区里的绿荫道上,斑驳的碎影与日光在月蕴溪的脸上变换着,她整张脸都笼在阴影下时,温吞地补了一句,
“带奶奶去看一看,再做决定。”
鹿呦被打断了思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只好放弃多想,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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