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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作者:温酒煎茶 字数:12231 更新:2024-10-01 06:08:35

保镖尽职尽责地立在门口,鹿呦下车后,上前询问他这几日还有没有不对劲的人在周围徘徊。

“有两个,我觉着不太对,但暂时没见他们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不好确定是不是跟之前那人一伙的。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可以看看,就在这条路上,来回晃悠了有三四次。”

保镖边说边比划着指了指院门口的路,手指到右边时倏然停住。

“哦对了!昨天下午四五点左右,还有辆车,停在了那边红红绿绿的树旁边。”

鹿呦和月蕴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结了果的栾树,葱绿之间挂着一串串红色的小灯笼,被种植在这条路的尽头,挺远的距离,已经属于联排别墅的范围了。

若只是私家车正常停在自家门口,保镖没必要特别汇报给她们。

鹿呦问:“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负责夜间看守的那个同事跟我说,他来交接的时候从那边经过,看到里面的人举着相机,好像是在对着咱们这拍照。

他心里不踏实,晚上有多留意那辆车,发现它一晚上都停在那儿L,里面一直坐着人。”

保镖说,“但除了拍照,也没做啥了。不确定我们太敏感,还是他们确实有问题。”

听着不是私生饭,更像是狗仔。

从歌唱综艺播出后,陶芯每周都会上热搜,先是被爆料脾气不好人缘差,言行举止被无限放大解析,遭到了无数网友的口诛笔伐。直到赛程中段,陶芯差点被架子砸到,才让事情有了反转。

从那个舞台事故之后,就冒出了很多营销号开始宣传陶芯被霸凌的事。

再后来,陶芯便开始逆风翻盘,人气热度飙升,成了节目里的黑马。

究竟是陶芯脾气不好导致被霸凌,还是被霸凌后暴脾气地反击,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与其他选手相处不和睦。

有人花钱找狗仔蹲守抓她小辫子,倒也不足为奇。

鹿呦想了想说:“再观察几日吧,要是对方有什么异常举动,随时联系我,辛苦了,我去给你拿瓶水。”

保镖说:“您太客气了。”

鹿呦微笑了笑,反手往侧后方伸过去,捞住月蕴溪的手,牵着她往院子里走,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谁?”

以月蕴溪的脑子,不可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摆明了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鹿呦没说陶芯的名字。

果然,没等两三秒,月蕴溪拖腔带调地说:“哦……不太清楚,我这几天心思都集中在在该注意的人身上,没空过问无足轻重的人是什么行程。”

听到最后一句,鹿呦都顾不上羞,好笑地睨了月蕴溪一眼说:“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你都说是名义上的了。”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缓了缓,想提狗仔的事时,听见月蕴溪问:“所以,是为了悄悄问她的事

,才拉着我一起回家?”

比起醋意,她语气里有其更重的情绪,都集中在了末尾那句。

鹿呦愣了一瞬,停下脚步,沿着她的视线,垂眸看过去。

目光投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定格住,滞后地感受到体温融合的温热,以及交叠处覆盖的一层薄汗,不知道是从谁的掌心先沁出来的。

鹿呦指尖微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手。

直到抬眼,从铁艺围栏的缝隙看见对面陶芯家的入户门被推开。

她心里一慌,赶紧放开了月蕴溪的手,极其不自然地握住挎包上的长颈鹿挂件。

从屋里出来的是陶家的家政阿姨,阿姨没注意到她们,拎着垃圾袋径直穿过小院出了门。

鹿呦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呼了口气。随即,便听见身边人轻笑了一声。

侧过脸,月蕴溪正望着她,眼神柔和又包容。然而,眉梢往上轻挑了一下后,与她交汇的目光就变了味,漾出了几分调侃。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鹿呦就是从她的眼睛里,品出来了一句:这么胆小?

甚至都能脑补出她那独有的温柔调调,总能将戏谑和宠溺完美结合起来。

鹿呦扭回头,按了指纹,打开防盗门说:“之前写了寿宴的请柬,都放在家里了,我去拿,你帮我带给月阿姨和陶叔叔,还有那个无足轻重的。哦对了,还有水,走的时候帮我交给保镖。”

这话说的,就好像拉她进门,是因为自己犯懒不想多走这几步路,把她当跑腿的使唤似的。

完全忘记了,顺带还想让她提醒一下陶芯,注意点狗仔的事。

低低的气音笑,被风送到耳畔。

“遵命。”

鹿呦捏了捏长颈鹿挂件的小耳朵,换了屋里的拖鞋,拐进厨房。

月蕴溪停站在玄关,反手带上门,剩余一掌宽的距离时,停了手,调整角度,倚着柜门往外看。

视线穿过两道铁艺栅栏,从缝隙中,隐约能看见月韶抱着一盆花放置到院中的身影。

鹿呦走到茶几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子请柬,核对上面的名字,从中抽出了三份,随后又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维生素饮。

听见鹿呦朝这过来的脚步声,月蕴溪仍旧维持着转脸往外看的姿势,忽而问道:“我有点好奇,如果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是我妈妈和陶叔叔,而我没有配合你放手,就这么被他们看见你与陶芯名义上的姐姐,与我如此……亲近地手牵着手……”

鹿呦步子渐慢,同她的话音,一并停下。

月蕴溪也是在这时回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不想在问话时错过她任何反应,“你会怎么和他们解释?”

声音是那样轻,内容却有着特别重的份量。

鹿呦瞳孔微缩了一下,耷拉下脑袋,不敢多看月蕴溪,艰涩地说:“我……没有认真想过这类问题。”

她喑哑的声音里,敛藏着愧疚的心虚。

样的回答,也代表着,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做好与月蕴溪再开始一段新恋情的准备。

所以从未认真思考过被发现的话该如何应对。

很矛盾,因为在西城的时候,她没有直接拒绝月蕴溪的追求,也没有抵触现下的暧昧发展。

甚至,在不久前,她刚对月蕴溪说过“好像有一点喜欢你了”这种话。

真像个只撩拨不负责的渣女。

“明白了。”

仍旧是轻声细语,只是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鹿呦呼吸一滞,抬头问:“明白什么?”

她瞧见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角,而后抬起手,轻搭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眼睫继续上抬,她撞进月蕴溪的眼睛里,深沉的黑色里,眸光分外柔和。

像润物无声的细雨,又像扯天连地的薄雾。

她下唇内壁的口腔溃疡,还没有完全好,被牙齿咬住,有种尖锐的疼。

“东西给我。”月蕴溪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的打算。

鹿呦犹如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机械地递过手中的水和请柬。

“去收拾吧,我去拿琴。”

月蕴溪温声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在原地呆愣了几秒,鹿呦迟疑地往前挪了几步,有那么一刻,她是想追上去说些什么的。

但很快,她又扶着门框停了下来。

视线里,月蕴溪身上一件绿色的毛衣,色调更深些的绸质长裙,这颜色很称她的气质,薄薄的脊背挺的笔直,整个人清绝得过分。

她像是一幅初秋的画卷,绿意葱茏。

除非星火般的果实,添画其他任何一笔,都是多余。

ˉ

将水都交给门口的保安后,月蕴溪回到了陶家,按下密码,推门进去,正想开口叫月韶,先听到了从里屋传来的交谈声。

“你也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嘛,那么凶做什么呀,把你闺女吓哭了不说。”月韶半嗔半哄的说,“还给自己气着,你现在身体不如以前,要注意些。”

“我不凶一点,她就永远不知道这事严重性!幸好是没出什么事,万一那保镖没拦下来,呦呦要是出了事,你说我到时候该怎么跟老鹿交代?”

陶明远的声音。

月蕴溪换好了鞋,往里屋方向走了两步,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稍稍偏头,能看见客厅里陶明远正窝在按摩椅里按摩,旁边的地板上摊放着他的行李箱,月韶正在帮他收拾里面的衣物。

看样子,陶明远刚回来没多久。

“欸对了,她跟呦呦到底什么情况?”陶明远问。

月韶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是很清楚。”

“当初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通知我们说在一起了,我和老鹿就不看好!”

月蕴溪眉尖很轻地微蹙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鹿呦与家人出柜的那天

,她刚好撞见。

还记得那时鹿怀安问,你们就不觉得丢人?

鹿呦瞬间抬起下颌,扬了一下眉梢,倔强里一闪而过骄傲神色:一点都不。

饶是她早知道她们的事,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还是会在那一刻,感到羡慕、又嫉妒。

“这叫什么事啊,不好好结婚生子,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本来,我和老鹿是想着我俩在生意上多有往来,她俩在一起,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倒也不是不行,这才同意的!现在这俩又不知道是怎么了。”陶明远气道,“她还整出这么个事来!真是要气死我。”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这事桃桃也不想的,她也不知道粉丝群里有那样的人。她现在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会注意的。”月韶从行李箱里捞起一件衬衫,抻开衣领,打算抖一抖。

陶明远“呵”笑了声说:“她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脑袋瓜子笨得要死,还犟,大人说话从来不听!就不像她弟弟,脑袋就很灵光,不到三岁,就能认路上90%的汽车品牌……”

大约是搬进这个家的第二年,月蕴溪注意到,陶明远经常会提起陶芯那个随母亲一起意外身亡的弟弟。

起初,她看陶明远都是在教育陶芯的时候提,还以为他是太过偏爱儿L子、思念儿L子,才总是拿那个已经逝世的孩子与陶芯做对比。

很多时候,月蕴溪都觉得陶父对陶芯过分严苛了。

似乎在陶明远眼里,无论陶芯表现多乖,多优秀,都比不上儿L子的一根手指头。

出于同情,她没少安慰开解陶芯。

后来,月蕴溪又慢慢察觉到,陶芯不在的时候,陶明远也会提到儿L子。

她才意识到,其实陶明远主要意图,是暗示月韶——

他想要一个儿L子。

而月韶认为,如果再生一个,那月蕴溪和陶芯在这个重组家庭里的处境都会变得很尴尬,所以一直没同意陶明远的提议。

有意外怀过,月韶给打掉了,后来还去做了手术。

那之后,陶明远就没再提过“弟弟”、“儿L子”这几个字眼了。

这会儿L忽然又从他嘴里重新冒出来,难免让人感到意外。

月蕴溪看见,月韶手上动作停住,僵了有六七秒,才将衬衫搭在臂弯上。

陶明远结束了对儿L子的追忆,揣着满腔的后悔叹了口气,愤愤地:“……那时候,我真不该让他妈见他!”

月韶也长舒了口气,不知是听多了不耐烦,还是为了其他。

身后,入户门咔哒一声开了锁,没多久,又咔哒一声落了锁。

家政阿姨套上鞋套,走了几步看见月蕴溪,笑问道:“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呀?”

闻声,月韶朝这边转身看了过来,微讶:“欸?”

按摩椅刚结束运作,慢慢悠悠回归到原位,陶明远也往这边扫了眼。

“陶叔叔。”月蕴溪礼貌地叫了人。

陶明远

拾起茶几上的眼镜戴起来,笑得和蔼:“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月蕴溪平声回道,“帮……鹿奶奶送送寿宴请柬,顺便拿一下琴。”

她走上前,将鹿呦给她三封请柬都递交给了月韶。

视线扫过月韶挂在臂弯上的衬衫。

白色,被蹭上一点脏都会很明显,哪怕是肤色的粉底液。

衬衫的主人对此毫无察觉,伸长脖子看了看月韶手中的请柬,笑说:“我还有点公务没处理,正好给你们母女俩独处时间。”

陶明远吩咐阿姨准备一壶茶送书房,便离开了客厅。

月韶顺势将手上他的衣服也交给了阿姨,掸了掸手问:“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想着拿个琴就走,就没说。”月蕴溪解释。

“早上做了几个蛋黄酥,你等会儿L带些回去,给呦呦她们尝尝。”月韶去到卫生间洗手。

月蕴溪跟上去问她:“要不要去我给你买的那套房里住一段时间?”

月韶挤了点洗手液,没立即回答。

月蕴溪抿了抿唇,犹豫着,回顾着那晚鹿呦对她说的话,正打算让月韶搬到自己那住几天。

月韶先开了口:“你陶叔这几天都在家,我就先不搬了。”

月蕴溪盯着月韶,将临到嘴边的提议又咽了回去。

胸腔里流动着很复杂的情感,期望被打碎后衍生出的失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都掺杂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里。

直看到泡沫覆盖月韶那双做过苦力活、并不是很漂亮的手,看泡沫被水流冲洗干净,她才无奈地应了声“嗯”。

“我去拿琴了。”

“好,我去给你把蛋黄酥装装。”

回到卧室,月蕴溪背上琴盒,随后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份夹了厚厚纸张的淡蓝色文件夹,勾开搭扣上的绳,翻到最后一页。

“咚咚。”房门被敲了两下。

月蕴溪偏过头。

月韶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印花很清新的纸袋,“给你拿了八个,够么?”

“够了。”月蕴溪收回视线,“陶芯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这不是出了私生饭那个事,你陶叔觉得对不起你鹿叔叔,就打电话给桃桃,让她回来参加小鹿奶奶的寿宴,一来,好当面给呦呦道个歉,二来,她现在不是小明星么,到时候上台唱个歌,可以撑撑场面。”

月蕴溪用食指指腹慢慢摩挲过纸张上的五线谱,“到时候能别让她唱食野这首歌么?”

“为什么啊?”月韶不解,“她最火的应该就是这首了吧。”

“因为这首歌是写给呦呦的情歌。”月蕴溪边说边挪着手指,最终停留在五线谱旁边涂涂改改的句子上,指尖蜷了蜷,她唰地合上了文件夹说,“不适合在奶奶的寿宴上唱。”

月韶细想觉得有道理:“老人家的寿宴,是该唱老人家喜欢的歌。我晚上跟你陶叔沟通一下。”

月蕴溪颔了颔首,又补充说:“另外,现在呦呦也不想听陶芯再当她面唱这首歌,既然是道歉为主,别惹她不开心。”

月韶皱了皱眉,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接过装着蛋黄酥的蛋糕盒,带上房门。

“怎么过来的?”月韶跟在她身侧,一并往大门方向走。

“开车。”

月韶想了想问:“和呦呦一起么?”

“嗯。”月蕴溪说,“她也要拿些东西。”

“呦呦她们这两天在你那住着怎么样?”闲聊的口吻。

“挺好的。”

走到玄关,月蕴溪将手中的袋子放到柜子上,低头换鞋。

“我看你现在,跟呦呦走得越来越近了,你们关系挺好的哈。”

尽管月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表现出自然衍生话题的模样。

但月蕴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音里,掩饰得不够好的试探,以及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没能完全收敛的审视与观察。

对于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人来说,窗户纸会被怎样捅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另一个人的态度。

可那位,还没有如她这般做好准备。

她赌不起。

月蕴溪轻叹了声说:“不是一直都是这个关系么,也是托陶芯的福,才更近了些。”

这话加上叹息,落进月韶的耳朵里,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仿佛在抱怨,没有陶芯,就不会有私生饭伤人的事,没这事,鹿呦也不用搬去她那里住。

月韶嘴角的弧度扯出几分尴尬:“是,这段时间,你多照顾着点呦呦,她也算是你半个妹妹。”

也许是为了让她不要有帮陶芯收拾烂摊子的想法,也许是为了敲打她,月韶加重了“妹妹”的读音。

月蕴溪拎起袋子的手紧了紧,“您想说什么?”

一记直球,让月韶卡壳了一霎,挂在嘴边的笑变得僵硬不自然,“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呦呦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和陶芯是为什么分手啊?”

“这是她们的私事,我不建议你插手,别过问太多。”月蕴溪淡淡地,“如果非要弄明白不可,还是问陶芯更合适。”

月韶无奈道:“我问了呀,但是一问她就哭。她今天你陶叔打电话的时候,倒是断断续续说了一些。”

“说了什么?”

“说她是被陷害的,呦呦也不相信她之类的。我也没听太明白,但感觉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就在想,你能不能从中调和一下,帮她俩和好——”

“不能。”月蕴溪不耐地打断道,几乎是一字一句,“我不想,也不愿意。”

月韶呆怔住。

月蕴溪目光沉沉地盯住月韶,“她们是不可以分手么?是哪怕不合适,也必须要和对方在一起一辈子么?”

“当然不是了。”月韶急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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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韶解释:“你这话说的……我只是觉得,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闹成现在这样,很可惜。”

“那也是陶芯她自己作的。”

月韶微诧。

她脑中那个被克制着没发散的模糊猜想,像被这句略显锋利的话划开覆盖在上面的薄膜,清晰地展露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月蕴溪移开目光,做了个深呼吸,“妈,我不想每一次跟你相处,话题都离不开陶芯,这会让我感到特别的累。不说了,我先走了。”

月韶还没能从发愣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月蕴溪推开门时,才回过神,开口叫了她一声:“皎皎!你……”

又在月蕴溪回眸看过来时,止了话音,不敢再往下说。

最终,月韶将话锋一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吧。”

月蕴溪微微颔首,踩着腾升又下落的混乱心跳,快步走了出去。

从栅栏往外看,搬运公司的车停在门口,搬琴师傅正在将做好保护措施钢琴,往车厢里运。

鹿呦就站在车旁,面朝着她的方向,单肩背着很大的双肩包,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两手垂在身前,提溜着小鹿玩偶的耳朵,双脚微微踮起来,张望着等她出来的姿态。

院门打开,在清晰地看到月蕴溪身影后,鹿呦踮起的脚跺了下去,实实在在地踩到地面上。

月蕴溪感觉,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也随之沉到了原位。

鹿呦注视着月蕴溪,有想说些什么的冲动,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在仍旧没有认真思考的情况下,说再多,都是无效安慰。

话题既然已经被揭过了,想清楚之前,还是不提的好。

于是,她扭了扭小鹿耳朵,视线落到月蕴溪手中的文件夹上,状若自然地问:“那是什么?”

“琴谱。”

鹿呦问:“我能看看么?”

月蕴溪把文件夹搂在怀里,仿佛怕她上手抢似的,一口拒绝:“暂时不能。”

鹿呦:“……”

简直跟拒绝回答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一样的果断。

月蕴溪也看向她的包,岔开话题:“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这么满。”

“请柬,旗袍,杯子,还有——”鹿呦及时收住,“暂时不能告诉你。”

月蕴溪扬了扬眉,识相的没追问,只是重复:“杯子……”

鹿呦屏了一下呼吸,干巴巴地解释:“放着不用很可惜。”

心照不宣的山峰玻璃杯。

月蕴溪轻笑了声,低低地说:“明白了。”

又是这句,鹿呦心想,可给你明白坏了!

车厢门“哐——”的一声被带上,搬运师傅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

鹿呦扭头,面无表情地说:“回家了。”

拂面的风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月蕴溪牵唇应:“好。”

仿佛从没经历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ˉ

人的情绪通常都是在深夜爆发,因为没有有趣的事情岔开思绪。

入目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耳边是穿过窗户缝隙的风,锯着虫鸣与车流声,都在放大空虚,于是好事、坏事都被用来填补。

明明抱着自己的小鹿玩偶,明明月蕴溪在临睡前还熏上了助眠的香,鹿呦却是一点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像自动播放幻灯片一般,杂乱无章地闪过一些画面。

在与陶芯相关的记忆里对友情转换成爱情感到惶惶不安;又在与月蕴溪相处的画面中,生出渴望与期待;最后又在章文茵离开的场景里,在秋千上无望等待中,感受失望。

她是可以去赌一赌的么?

赌一赌,就算和月蕴溪走不到头,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似乎让内壁的口腔溃疡变得更严重了,疼得酸爽。

更睡不着了。

身后月蕴溪呼吸均匀,倒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然而,没两分钟,鹿呦就被打脸了。

月蕴溪起了身。

鹿呦连忙合上眼皮,支着耳朵,听着窸窣的动静,意外地发觉月蕴溪直接出了房门。

这么晚,去哪儿L?

去厨房倒水喝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都不见月蕴溪回来,鹿呦搂着小鹿玩偶起了身,出于某种直觉,径直走到窗前。

拉开窗帘,玻璃窗半开着透气,外面的风摇着庭院里的树叶,簌簌作响。

鹿呦撩开被风得贴在脸上的长发,目光投落向庭院里的那间书房。

那里亮着一盏小夜灯,书房外的平台上,橙黄色的光晕里坐着人。

果然。

唯一让她感到诧异的是,那团光影里还亮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和陶芯在练琴房谈话的时候。

她也是这般从玻璃窗往外看,然后瞥见到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月蕴溪指间。

鹿呦忽然明白,为什么看信报箱的那个夜晚,月蕴溪第一次撞见她抽烟,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

在无法调整不开心的情绪时,会选择用尼古丁短暂地麻痹自己。

鹿呦套上针织开衫,又捞了一件同款不同色的挂在手臂上,将小鹿玩偶夹在胳膊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点开陶瓷小鹿的照片头像。

才发现,月蕴溪的昵称有了变化——

从阴影在背面的下弦月,变成了阴影到前面的上弦月,依旧是半明半昧的状态。

鹿呦切回到聊天页面,发了消息过去:【梦游到哪去了?】

经过窗前,瞥过去一眼,依稀能看见那团暖光里又亮了一块属于手机屏幕的冷光。

月蕴溪看着聊天框里的内容,轻笑了声,弧

度微敛时,她回了鹿呦:【吵醒你了么?】

鹿呦下了楼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你都出去有半个多小时了,怎么可能吵醒我】

屏幕亮,环境暗,还要打字,一路不是撞沙发就是碰到桌椅。

月蕴溪:【一直没睡?】

是会抓重点的。

鹿呦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没再回复,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踩着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一步一步走近,逐渐看清光里的那人,着一身绸料吊带裙坐在蒲团上,抱膝的坐姿,搭在右肩的左手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猩红火光上,有袅袅的烟缭绕在夜色里。

头微偏,视线落在右手抓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在等一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弹出来的消息。

小夜灯的灯光十分柔暖,却像是给这样的景象笼了一层寂寥的滤镜。

鹿呦想到了《赎罪》里的绿裙子。

美丽,又空洞,坐姿里有着灵魂的样子。

她分了神,脚步声没压住。

听见动静,月蕴溪倏地转头看了过来。

心情好似面前被风撩拨的池水,在初秋的夜,泛漾出春的涟漪。

“你……”月蕴溪喉咙都在发紧。

鹿呦边走过去边回应:“我什么?”

月蕴溪将手中的烟揿灭在平铺的湿纸巾上,扫了眼她抱在怀里的玩偶,滚了滚喉咙说:“不在屋里睡觉,出来做什么?”

鹿呦没回答她,反问道:“你呢,不在屋里睡觉,出来做什么?还穿这么少,不怕感冒么?”

踏上平台,走到她身边,停住,低头,对上月蕴溪的视线,递过柔软的开衫。

好似这就是她出来的原因。

月蕴溪接过,穿到身上。

开衫是鹿呦的,很舒适的料子,柔软地贴合肌肤,上面有着清新微甜的柑橘香气。

身体在属于她的味道里慢慢回暖,月蕴溪拢了拢前襟说:“谢谢。”

还客气上了。

鹿呦撇了撇嘴,搬过来另一个蒲团,坐到月蕴溪旁边。

坐下不到两三秒,鹿呦将两人之间那盏散发柔光的灯往旁边挪了挪,调整角度,正面朝向月蕴溪。

月蕴溪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脸上不自觉地浮起清浅的笑意。

鹿呦拨弄着玩偶的耳朵,轻声说:“我睡不着,看你出去好久都不回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特地出来,陪你。”

话音裹在在风里,搅乱一池秋水。

月蕴溪呼吸又缓又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鹿呦有一下没一下抚摸怀里玩偶身上的绒毛,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开心的话,应该也会来这里坐着的。”

月蕴溪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一眼她对娃娃作乱的手,又望向前方没有被照亮的石板路。

蜿蜒的一条,像沉睡着盘踞在草丛里的蟒。

心想,“应该”这词用的真

是好,巧妙地掩藏了自己的胆小。

鹿呦盯着月蕴溪看了须臾,忽而转了转眼,带了几分试探地:“皎皎。”

很神奇,三个月前,她还排斥的名字,此刻咬在嘴里,竟是生出截然相反的情绪。

月蕴溪蓦地转头看过来,目光微敛。

鹿呦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听到月阿姨这么叫你了。”她听见自己的解释有多虚。

这并不能构成她叫月蕴溪乳名的理由。

月蕴溪别开脸,在静默中感受着心脏的鼓噪。

鹿呦放柔了声音问:“为什么不开心?”

月蕴溪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不开心?”

走棋对局似的对话。

“那我换个问题。”鹿呦眸光转落到月蕴溪蒲团旁的湿纸巾上,烧灰中躺着半截烟,“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坐到这里抽烟呢?”

哑然了片刻,月蕴溪轻叹了声,听着分外苦涩。

原先坦然迎向她的目光也跟着流露出涩然,移向了别处。

鹿呦毫无赢下这局棋的轻松感,反而感到了一股压力,将更多复杂的情绪都挤了出来。

“是因为我回答你的那句话么?”

月蕴溪否认:“不是。”

“真的?”鹿呦半信半疑,凝视着月蕴溪的脸,企图从她的眉眼神态中,提取到一些外露的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能捕捉到。

“假的。”月蕴溪用了玩笑的语气,更加分不清真假,“快哄哄我吧。”

鹿呦眯了眯眼,扒拉玩偶耳朵的手转而霍霍玩偶的脸颊,捏了两下,嘟哝说:“我才不。”

“好吧。”月蕴溪温和地笑了笑,纵容的态度。

鹿呦却看得分明,她目光慢慢暗淡了下去。

仿如那张湿纸巾上的烟灰,有着被潮湿洇灭的冷寂。

鹿呦认真说:“……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哄骗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月蕴溪温声说:“我明白的。”

三次了,鹿呦半嗔道:“……你明白个大头鬼。”

月蕴溪忽闪了两下眼睫,显出几分无辜,随即,她转了小半个圈,面朝鹿呦,倾身过去,拉近了两人距离,破罐子破摔般的调调:

“好吧,不太明白,所以呦呦,告诉我,我有几分赢面。”

还是那样温柔沉稳的音色,犹如人鱼的吟唱,隔水隔雾,朦胧的蛊惑中渗透出压迫感。

这样的月蕴溪,鹿呦没见过,她给人一种迷人又危险的感觉。

鹿呦想到她改变的微信昵称。

今日,是暗面在前的上弦月。

如果可以不摸鼻子地说谎,说她没有赢面。

月蕴溪会做什么?

鹿呦收紧了抱着玩偶的手,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唇。

牙齿磨到口腔溃疡,

疼得厉害,鹿呦“嘶”了一声,用手捂住嘴,

猛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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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蕴溪顿时紧张起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鹿呦眉头拧出痛苦的神色,缓了会儿L,才解释说:“嘴巴里面长了个口腔溃疡,不小心咬到了。嘶~好痛。”

“在这等我。”月蕴溪起了身。

鹿呦听话地坐在原位,下巴搭在玩偶脑袋上,视线追随月蕴溪的身影,看她就进了书房,开了灯,绕进岛台,弯腰下去,似乎是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没多久,书房的灯被按灭,月蕴溪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盒。

“好久之前买的了,还好没过期。”月蕴溪坐回到了蒲团上,给她拿了湿纸巾,“先把手擦擦,再拿药。”

鹿呦接过湿纸巾,慢吞吞地,细细地擦着手,想起来问道:“欸?你刚刚怎么没把我叫进去洗手?”

月蕴溪拆药盒的手停了一下,没回话。

“是忘了么?”鹿呦揶揄道。

“没有,只忽然想到……”

微妙的停顿。

鹿呦抬了抬眼。

月蕴溪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黑,深沉又厚重,望不到底。

“想到什么?”

月蕴溪眸光柔软地泛开,牵唇说:“想到,你可能懒得动。”

摆明了是在打趣她白日里连请柬和水都懒得去送。

“……”

鹿呦移开了视线,注意到月蕴溪手中的药盒。

五片装的意可贴。

“这怎么用?”她总是等着口腔溃疡自愈,还没用过药。

“白色那面贴到溃疡上,按住10到15秒,贴好后少说话,别喝水。”月蕴溪从药盒里抽出铝箔板,在剩下的三片中按出一片,递到她面前。

上黄下白的药片,圆圆的,耳钉般大小,有些迷你。

鹿呦将药片托在右手食指指腹上,凭痛感摸索着溃疡的位置。

还没贴,药片先从手上滑落了下去。

鹿呦跟着低头。

昏黄的灯光薄涂在木地板上,色调几乎融合,药片又太小,看不见它躲在哪里。

“别找了,明天打扫的时候会看见的。”月蕴溪低头,又按出了一片药。

这期间,鹿呦用舌尖摸索着溃疡的位置,抵上去的一霎,疼得眼泪都泛了出来。

那种尖细的痛感,像火星子落在原野,很快就蔓延成了一片。

唯恐自己再浪费一片药,鹿呦抬眸,对着月蕴溪摇了摇头说:“不行,哪儿L哪儿L都疼,我找不到地方。”

月蕴溪眼尾一颤,像是被她眼里的水光晃到。

“有没有镜子?”鹿呦问。

“这边没有,是回去再贴?”月蕴溪顿了顿,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铝箔板,“还是我帮你?”

鹿呦顺着她的动作瞥扫了眼。

左下角裂开的圆形封口,趴在里面的药片探出来一个小角。

()担心回去的路上再把药弄掉,鹿呦选择了后一个的方案,“你帮我吧。”

月蕴溪低头,唇角极小幅度地轻抿了一下,她用湿纸巾细细擦了手,随后取出药片,抬起脸,神色如常地说:“帮我照一下灯。”

鹿呦用左手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举高了问:“这个高度可以……么?”

尾音微微一滞,因为她在光亮中,眼睁睁地看着月蕴溪前倾上半身,靠了过来,专注的目光聚焦在她的唇上。

“往下一点。”

近处不知道什么虫,声嘶力竭地鸣叫,花枝树叶被风摩挲沙沙的声响,远处是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月蕴溪过轻的话音浮在其中,如梦似幻,有些不太分明。

直到被月蕴溪抓住手腕,往下拽了拽,鹿呦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腕上微冷的触感还没褪下,下颌与唇上又是一凉。

月蕴溪捏着她的下颌,用拇指按在了她的下唇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在那短暂的凝固里,鹿呦听见月蕴溪问她:“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按压在唇上的拇指,用了力,柔软的口腔内壁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我有多少赢面?”

鹿呦沉缓地呼吸。

如果她想回答,就会在决定开口的那一刻发现,被月蕴溪按住下唇的她根本说不出话。

药片轻轻贴合在泛白的溃疡上。

像是一颗穿破柔软的浅黄色唇钉。

月蕴溪没有立即松开她,盯看了几秒,才慢慢撩起眼皮,温静地望进她眸光轻颤的眼里。

鹿呦心跳的秩序无由乱掉,她垂下举累的手,环抱住小鹿玩偶,右手无意识地揉搓它,无意之间掰到了右边的鹿角。

——“放心什么?”

自己的声音突兀地从小鹿肚子里传出来。

鹿呦微怔。

月蕴溪也愣住,桎梏她的力道松了松。

——“放心我对你,是有性吸引力的。”

紧接着,小鹿肚子又传出了另一道声音,温柔的,含着笑意。

鹿呦耳后发烫,微微睁大了眼睛,低眸瞪着怀里的玩偶。

是在西城的对话。

什么时候录进去的?

耳边,低低的一声气音笑。

鹿呦感觉自己就像过了电,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月蕴溪移开了手,眉目舒展,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喃喃道:“差点忘了。”

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鹿呦提溜起玩偶,放到屈起的膝盖上,用它的身躯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懵然地问:“忘了什么?”

“我已经积攒下的赢面。”

话音刚落,月蕴溪猝不及防地伸手拨了一下小鹿右边的鹿角。

于是那段对话近距离地又播放了一遍。

鹿呦甚至能感觉到,玩偶胸腔的振动,一如她自己的心跳。

耳后的灼热,烧到脸颊上,鹿呦整张脸都埋在了玩偶后面,顿了一秒,抬手虚虚握住右边鹿角,生怕有人又使坏。

月蕴溪轻笑了声,起了身。

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鹿呦松开鹿角,扶着玩偶从后面探出头,却见月蕴溪蹲在了她面前,又伸了手过来。

鹿呦连忙重新握住右鹿角,“喂,适可而止哦。”

话音未落,月蕴溪那只手轻落到了她头顶上,摸了两下,笑说:“我是想跟你说……”

她在鹿呦看向她时,才继续:“你尽管在犹豫中反复增减,没有关系。”

鹿呦不由自主地:“那你呢?”

真的没有关系么?

“我啊……”月蕴溪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会在对你的了解里投注全部。”

鹿呦眼尾轻颤了一下。

她的心,像一只被放飞的同时被放气的红气球,垂着一根没系紧她灵魂出口的透明鱼线,晃晃悠悠地往上溜,一点一点地漏着气,最终,被人拿捏住线,轻轻一拽,就软软地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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