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一门忠烈

北汽制造厂门口，一辆吉普车停靠着，并没有进去里面。

于世勋、甘如霜、陈恭禄他们三人全都在等着。

云婉裳并没有跟着过来，主要是害怕她出什么事儿。

“老陈，国华来了。”

伴随着罗树江和陈国华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甘如霜开口说了一句。

而此时的陈恭禄其实早就看到了，闻言也是激动地点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尽管还没靠近前来确认，但他也看清楚了，陈国华跟他很像很像，甚至很像他已经走了好几年的大儿子。

跟在罗树江身后的陈国华，此刻也已经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中年人。

视线里的中年人，满脸沧桑，还带着伤疤。

但对方的模样，却跟自己这张脸，很像很像。

并且来自这具身体的颤抖，也在提醒着陈国华，对方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靠近了，陈国华一言不发，却已经红了眼眶。

对方也同样如此。

旁边的甘如霜还打算给他们父子俩介绍来着，结果看到这一幕，只好闭上了嘴巴。

这一刻的陈国华，脑海深处那些已经死去了很久的记忆，突然复活了过来。

那是他四岁那一年，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全国抗战胜利那一年，他跟他父母在京城街头走丢了。

当时的情况，他还记得是眼前这位年轻了十多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寻找。

可他当时只顾着哭，因为很害怕，四周都有枪炮轰鸣，宛如人间炼狱。

更多记忆，陈国华就记不住了。

“爹！”

“诶！”

喊了一声，陈国华正准备上前抱一抱对方来着，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可他的膝盖却没忍住，直接跪了下来。

跪下来的时候，他这才反应过来，又是这具身体在作祟。

作为一名穿越者，原身的灵魂早已被他同化，记忆也早就被读取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原身居然还能作出这样的反应。

只能说血脉之力的强大吧。

穿越这样的事儿，陈国华都遇到了，何况是眼前这样的认亲场面呢？

“我的儿啊！”

陈恭禄在这一刻也止不住落泪了，那是激动的眼泪。

都不需要再看陈国华胸口那处巴掌大小的胎记了，便是这个长相，陈恭禄已经可以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旁边的于世勋、甘如霜两口子也是眼眶红红的。

但他们两口子更快反应过来，毕竟罗树江等保卫科的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罗树江他们可是知道陈国华并没有爹，或者说他爹已经死了。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爹？

并且这个爹还是开吉普车过来的。

在这个时代，能开吉普车的人，级别都不低。

“老陈，国华，先上车，云姐还在家里等着呢。”

甘如霜提醒了一句，陈恭禄这才反应过来。

一行人先上了车，陈国华突然反应过来，便趴在车窗边，朝罗树江喊道：

“罗科长，麻烦您跟白主任说一下，我回城里一趟，下午就不过来了。”

这个请假，也太任性了。

罗树江笑着应了下来，当这个传声筒，他还是很愿意的。

不过车上的甘如霜却突然道，“国华，要不你回去跟你们主任说一声吧？”

“二娘，没关系的，主任还是很照顾我的，而且刚才我们还一起吃午饭来着。”

这倒不是陈国华恃宠而骄，不尊重领导。

而是中午这顿饭，却是让他在这个年纪背负了他不应该背负的重任。

想必老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现在他父母已经从金陵那边过来了，说什么也要相认一下啊。

要不然他哪里还有心情工作啊？

于世勋开着车，甘如霜坐在副驾驶上面，吉普车便穿过朝阳门，往城里行驶而去。

吉普车有些破烂，而且没有任何的减震效果。

熟悉汽车的陈国华，哪里还不知道，这辆吉普车，绝对是以前战场的战利品。

战场上面的吉普车几乎是来自东京、阿美莉卡、伦敦等不同地方。

这些车辆都以实用为准，什么减震器这样的东西，指挥车肯定会有，其他车辆，那就不要想了。

后排座位上，陈国华跟他父亲陈恭禄两人聊着天。

大部分都是后者在询问，并且这个过程中，陈国华也掀起了衣服，让对方看了他身上的胎记。

“孩子，这些年，你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一路上，看着陈国华消瘦的身板，陈恭禄心痛难过地说道。

“爹，都过去了，而且最近这半年，我过得也还不错，对了，娘呢？”

之前，陈国华就听甘如霜提起过，他娘亲身体还不错。

虽说甘如霜只是很笼统地一句话带过，但还是让陈国华感觉到了不安。

然而不等陈恭禄开口，吉普车已经来到了一处四合院门口。

于世勋和甘如霜两口子也在这个时候笑着说道，到家了，进去聊吧。

一行四人走了进去，陈国华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处应该就是于家了。

没想到第一次来于沫离家，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是一处五进带一处跨院的大宅院，门口同样有两个警卫员。

只不过老于亲自驱车，所以警卫员根本没有检查，反而是敬礼。

四人从影壁过来之后，跨过月亮门，直奔里面的跨院。

小跨院里面，陈国华见到了他亲生母亲云婉裳。

后者精神状态还算好，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流眼泪了。

然后抱住了陈国华，不停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儿。

这个场面，属实是陈国华没有想到的，但此刻他心中只有慕儒之情。

可过了一会儿，陈国华却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抱着他的温暖双手，虽说还很用力，可却是没有了动作。

等他起身之后，才发现他母亲已经睡着了。

“让伱母亲先睡觉吧。”

陈恭禄表情如释重负，轻松地说道。

刚才都吓坏了他，还以为他媳妇这次会怎么样呢。

没想到还是撑过来了，只是睡着罢了。

要知道，此前在金陵的时候，就因为收到了甘如霜的来信，云婉裳便旧病复发过几次，导致北上京城的行程推迟了几天。

来到京城之后，他就很担心云婉裳会因此再复发一次。

现在看来，一切都好，她只是困了。

等云婉裳送去房间里面睡觉之后，陈国华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坐着几人。

根据陈恭禄的介绍，一个是他大嫂胡萍姑和大侄子陈援朝，另外一个则是他七姐陈梨花。

七姐？

陈国华满腹疑虑，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他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不是陈恭禄说的，而是陈梨花哭着说了出来，旁边的甘如霜不时地补充一些。

老陈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云婉裳比他小两岁，今年也已经五十五岁了。

在一九二零年的时候，陈国华的大哥陈国振便已经出生了。

但他命不长，在北方战争中的第一年就去世了。

除了大哥之外，二哥陈国兴和五哥陈国中，以及三姐陈木兰和四姐陈红玉，全都因为解放战争或者北方战争牺牲了。

一门忠烈便是这么来的。

侥幸躲过一劫的只有六姐陈桂英和七姐陈梨花两人。

现在还要算上陈国华这个老八。

听完之后，陈国华良久没有说话。

穿越之前，甚至说在今天之前，他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战争的事儿。

比如北方战争的时候，我们志愿军牺牲了十九点七万人，几乎接近二十万人。

陈国华一直对这个数据，没有任何的概念。

直到这一刻，才真切体会到，这个数字有多么的让人悲痛。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那么陈恭禄一家是四个儿子四个女儿，现在应该是儿孙满堂才对。

可现在却牺牲了五人，只剩下三姐弟了。

按照陈国华四兄弟的名字，皆是取自‘振兴中华’四个大字，可以看得出来陈恭禄和云婉裳两口子对孩子们的想法。

虽说现在几个孩子都已经牺牲了，也算没有辜负国家和父母。

但怎么说呢？

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安呢？谁不想自己儿孙绕膝呢？

便是陈国华的四个姐姐，从她们的名字里，也能看得出陈恭禄两口子对她们的期盼。

陈木兰的名字应该是取自古代的花木兰，还有陈红玉这个名字，则是宋朝抗金女英雄梁红玉。

只不过史书中不见其名，只称梁氏罢了。

以及陈桂英的名字便来自明朝《北宋志传》里面的穆桂英，还有便是陈梨花了，那是贞观年间跟薛丁山平定西北边乱的女英雄樊梨花。

从这些名字里面，不难看出，云婉裳肯定是一个熟读各种历史、的人。

至于说陈恭禄嘛，他是一位军人，很大概率是没有看过这些书。

又或者是云婉裳提议之后，他才去看过这些书籍的。

毕竟一个大男人，应该很少会去关注这些古代女英雄的事迹。

“爹，七姐，那六姐呢？她怎么没来京城？”

“你六姐她在大西北工作呢，走不开。”

听到他父亲的话，陈国华瞬间就明白了，大西北那边有好几个项目，其中最为重要的项目，毫无疑问是蘑菇蛋项目。

估计是通讯都十分麻烦吧？

随后，陈恭禄又简单说了一下，六姐陈桂英其实是在嫁人之后，才跟着一起去了大西北的。

她和她男人危裕民都是科研人员，去那边也是干大事业的。

陈国华半晌无言，这个家，还真是让人敬佩万分啊。

随后，他又提出了疑问，毕竟他大哥是一九二零年生人，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三十八岁了。

并且他大嫂胡萍姑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两口子应该是早早结婚了，那么现在应该不止一个孩子才对吧？

老陈他自己都是十八岁结婚，十九岁有了老大陈国振的。

那么陈国振这个当大哥的，即便是二十岁才结婚，也应该有几个孩子才对啊？

听到陈国华的话，陈恭禄脸上再次浮现了悲伤的情绪。

便是胡萍姑也同样红了眼眶。

“国华，我和你大哥确实有过三个孩子，不过”

她跟陈国振的大儿子，其实跟陈国华同年出生的。

然而，三个儿子当中，目前就只有陈援朝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更具体的情况，胡萍姑已经泣不成声了，陈国华连忙表示他不应该问的。

后者实在是没有想到，他随意的提问，揭开的却全是撕心裂肺的伤疤。

此时此刻，他都不敢再开口说话了，生怕又惹得客厅内的众人，再次悲伤落泪。

过了好一会儿，甘如霜说起了陈国华的事儿，客厅的气氛这才稍微欢快了一些。

得知陈国华刚参加完高考，并且很大概率会被北大录取，陈恭禄等人还是非常高兴的。

家里又出一名大学生了，真是太好了！

聊着聊着，话题又聊到了陈国华那三个妹妹身上。

现在问题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陈国华是没办法离开京城的，他在北汽制造厂当设计员，九月份还要进入北大读书。

除此之外，他也不可能抛弃陈小月她们三小只不管。

反观陈恭禄这边，他们在金陵那边也有自己的工作，在京城待一段时间还行。

可若是长时间的话，肯定不行。

要让他们全都调来京城，那也不现实。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又过了一会儿，云婉裳醒了过来，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她来到客厅之后，就一直拉着陈国华的手不放开了。

提及接下来的安排这件事，云婉裳知道陈国华的情况之后，便表示道：

“老头子，我就不跟你们回金陵了，到时候我给南大校长写封信，你替我交给他，我就提前退休了。”

云婉裳是南大教授，而且还是五六年评定的二级教授，比甘如霜还高一个等级呢。

工资高，加上她还有稿费收入，即便是五十五岁就提前退休，那也不碍事。

何况，之前陈家之所以从京城南下金陵，除了陈恭禄想要跟随老许之外，也有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的意思。

毕竟建国那一年，陈家也跟着搬进了京城。

然而随着北方战争的开始，陈家的几个孩子踏过鸭绿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也因此，京城便成为陈家的伤心地，很快便南下金陵了。

现如今，他们唯一的小儿子找到了，云婉裳想要弥补这缺失十三年的母爱，牺牲一份工作而已，她肯定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不济，她还能申请调往京城这边的大学。

她一个二级教授，就算是去北大任职，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她这么说，陈恭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表示支持。

连胡萍姑和陈梨花两人也都表示支持，就是陈援朝这个小家伙，却也想跟着留在京城。

陈援朝今年九岁了，他是四九年那一年出生的，他父亲陈国振那则是第二年在北方战争牺牲的。

原本他不是叫陈援朝的，但由于他父亲的牺牲，为了纪念他父亲，便在他父亲牺牲之后改名了。

“好好好，你想要留下来的话，奶奶答应你。”

云婉裳慈祥地微笑着，宠溺地看向大孙子道：

“以后你留在京城读书，让你八叔教一教你，争取啊，以后也当一个大学生”

八叔？

陈国华嘴角微微抽搐，不知不觉间，自己突然就是当叔叔的人了。

他也才十七岁啊，还没成年呢！

边儿上的甘如霜，此时也是很开心，提议让云婉裳入职北大，说不定以后还能给国华上上课呢。

提起这个，陈梨花突然朝她弟弟问道，“弟弟，你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填了什么专业啊？”

“计算机专业。”

额！

这个专业触及到了陈梨花的知识盲点，因为她对这个专业知之甚少。

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计算机，或者是完全不了解。

然而陈国华上辈子学的专业就是计算机啊。

只不过，上辈子的计算技术跟现在的计算机技术，差别非常大。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展开来聊，云婉裳已经岔开了话题。

“国华，带我们去看看你家看看吧，顺便看看你那三个妹妹。”

关于云婉裳的病情，陈国华也不是很懂。

刚才她在屋里睡觉的时候，老陈还简单说了一下，她是精神失常导致的。

具体原因，自然是因为她那几个孩子都留在了北方战场，备受打击之下，才变成这样的。

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好很多了。

“好的。”

陈国华笑着起身，可他母亲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还是陈恭禄上前劝说，云婉裳这才放开了手。

出门的时候，陈国华才想起来，自己的自行车还在北汽制造厂的停车棚里放着呢。

好在这边的胡同，到南锣鼓巷也就是两公里多一些的距离，并不算很远。

走路过去，问题不大。

于世勋和甘如霜两口子也都跟着一起过去。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九十八号院。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陈小敏等小屁孩，看到有外人进来，都很好奇。

可当陈小敏看到她大哥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惊慌地往家里跑去。

因为她大哥说过，在家里要背书看书。

尽管于沫离会帮陈国华盯着她们，可下午的时间，于沫离需要去书店那边。

于是就给陈小敏她们钻了空子。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可陈小敏就是做贼心虚。

“陈小敏，你跑什么？”

看到小家伙奔跑的身影，陈国华顿时气笑了。

大喊一声，却没有什么效果，反而让小家伙跑得更快了。

陈国华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跟着跑回家里。

身后，云婉裳、陈恭禄等人都笑呵呵地看着。

只有甘如霜还跟王大妈这些邻居，有说有笑地打着招呼。

她来过九十八号院很多次了，自然跟王大妈这些邻居混得熟悉了。

邻居们看到又来了这么多人，都十分惊讶和好奇。

纷纷跟甘如霜打听都是谁，来这里干嘛来了？

却在这个时候，门口那边，谢小芳主任等街道办也进来了。

这下子，院子里就更加热闹了。

大热天的，咋地来了这么多呢？

谢小芳还是认识甘如霜的，而且也认识云婉裳和陈恭禄。

因为甘如霜他们住的胡同，其实也在她管辖的街道范围内。

云婉裳和陈恭禄两人以前住的院子，其实就是现在于世勋两口子住的院子。

“嚯，陈领导，云教授，你们回来京城了呀？以后是常住在京城么？”

看见陈恭禄和云婉裳两口子，谢小芳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本来她现在来九十八号院，或者说最近执行的任务，就有些难以推广。

准确来说，最近国家这边新出了一个政策，那便是公房转私，实行买断政策。

而买断公房嘛，涉及到的一点，那便是钱！

九十八号院的邻居们，就没有几个工资高的，但陈国华是个例外啊。

让谢小芳没想到的是，现在还遇到了云婉裳。

如果云婉裳回来京城的话，那么绝对需要房子。

而她又是二级教授，绝对是有钱人，买房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是谢主任啊，你怎么知道我以后要常住京城了？”

看到老熟人，云婉裳的心情挺高兴的。

“我就是猜的而已，没想到你们还真打算回来京城啊？”

谢小芳顿时惊喜万分，当即便跟云婉裳等人聊起了公房买断的事儿。

现在价格还不贵呢，便宜得很。

看房子的面积、地段等，一般来说，如果是三进大四合院，那就是大几千人民币左右。

如果是普通的二进四合院，那就是两三千。

毕竟有些二进四合院，还带着一个小跨院呢，价格肯定又是另说了。

这个价格，其实跟建国后的五一、五二那几年是差不多的价格。

云婉裳听着也是心动不已，如果真的可以买一套四合院的话，那到时候可以让陈国华他们四兄妹搬过来一起住啊。

一家人住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如果每天见不到她的小儿子，她怕是会伤心，甚至可能旧病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