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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荣二府真的风气愈发败坏,其实也是到了后来的事情了。如今贾敬还没真的出家,只是刚趁着开印上了折子,要等圣上批复了再说。何况,贾敬就算是真的出家了,余威还在,府里头还有他媳妇呢,贾珍一时半会儿还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总要等到他确定贾敬不管事了,又能糊弄得住他老娘,然后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隆安侯夫人不过是叫人给张氏传了个口信过去,张氏便明白了隆安侯夫人的担忧。
从小生活在底线比较高人家的孩子,是很难想象那些底线比较低的人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的。宁荣二府显然是那种底线并不高的人家。嘴上喊着怜贫惜弱,但是后来满府都知道王熙凤放印子钱的情况下,大家都没有劝导的意思,便是贾史氏也就当这事是给喜欢的孙媳妇的一项福利。
张氏嫁过来多年,娘家遭难之后,就算是看破了贾家光鲜外表下隐藏的势利与冷酷。他们真的做得出李代桃僵、移祸江东的事情来。
张氏想了想,便往贾赦屋里而去。
他们两口子如今住的是荣国府的旧宅,贾赦一时赌气,直接连门都给封上了,大房如今跟另立门户差不多。贾史氏也心虚,免了贾赦与张氏两口子的日常请安,只需要初一十五过去也就罢了。
若是之前,张氏还得推脱一番,如今张氏坦然接受,你都明说要跟着小儿子过日子,把整个荣国府分给小儿子了,还指望我们夫妻两个晨昏定省,继续给你做孝子贤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自家单门独院,大房这边,张氏又趁机借着贾赦的手,清理了一批人,如今这东院就变得安全多了,起码不会有下人公然探头探脑,给荣禧堂那边通风报信。
当然,这也给了贾赦胡作非为的本钱。像是这会儿,又是孝期,又是青-天-白-日的,贾赦就在自个屋里跟一个丫头动手动脚。
听到外头守着的人喊着:“老爷,太太来了!”那丫头惊得想要躲避,却被贾赦一把捉住,手往小衣里面一伸,调笑道:“你躲什么,正好给你太太端杯茶,过了明路,以后也伺候太太!”
张氏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她也不动气,她都两个儿子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没必要再冒生育的风险,就算贾赦有再多姬妾、儿女,也威胁不到他们母子的地位。因此,张氏只是说道:“老爷若是忙完了,不如听我说几句,免得回头缇骑都上门了,老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贾赦吓了一跳,直接将那丫头往旁边一推,差点没将她摔个跟头。那丫头脸色通红,又羞又怕,赶紧给贾赦和张氏行了个礼,就忙不迭跑了出去。
贾赦看着人跑了,才看向了张氏,急道:“你说什么?怎么又说到缇骑了?难不成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氏冷笑道:“老爷居然还知道担心?你要是继续这般一味高乐,那不是迟早的事吗?”
听张氏这般说,贾赦略微松了松神,不过还是继续问道:“太太这话怎么说的,我窝在家里,
难不成还能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不成!”
张氏直接问道:“老爷的一等将军印和名帖在哪里?”
贾赦一愣,然后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将一枚铜印取了出来,然后说道:“印在这里呢,倒是名帖,之前老太太要过去了!”
张氏冷笑道:“老太太如今要这名帖有什么用,只怕早落到二房手里了。回头二房拿了你的名帖,盖上荣禧堂的印,办了什么事情,你说到时候是找你还是找二房呢?”
贾赦并不傻,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拧起了眉头,气道:“好哇,原来在这里等着老爷我呢!老二这个假正经,就知道仗着老太太,我得去把名帖要回来!”说着,就往外头走。
张氏也没拦他,这种事情,张氏没法去找贾史氏,就得叫贾赦去。贾赦如今是破罐破摔,如果说以前还有着典型公侯子弟的矜持与傲气的话,如今被贾史氏几次三番地PUA,他已经“进化”成了一个无赖。而对付贾史氏,孝顺只会成为她拿捏你的工具,只有你足够无赖不要脸,才能在她那里占到一定的上风。
贾赦气势汹汹地叫人套了车往荣庆堂那边而去,路过荣禧堂的时候,贾赦眼神里的怨毒简直是藏都藏不住,胸中怒气更甚,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往贾史氏那边而去。
贾史氏正带着元春认珠宝首饰,如果说后来的三春养在贾史氏那里,就跟养了只猫儿狗儿一样的话,如今的元春在贾史氏这里,也就比她当年教养贾敏略差一些。
元春生的时辰好,又长得粉雕玉琢一般,贾史氏也相信这个孙女是个有造化的,因此,乐得在元春身上花费一些精力。这会儿听着元春奶声奶气地辨认珍珠玛瑙翡翠之类的,贾史氏听得直乐呵,笑道:“元丫头过两年也该留头了,到时候祖母给你用这些各打造一套头面戴着玩!”
元春没听明白,旁边奶娘却是听明白了,连忙拉着元春给贾史氏行礼道谢。贾史氏笑道:“这值当什么,以后我这些东西,不都是你们的!”
这边正说笑呢,外头就到有丫头喊道:“大老爷,老太太在屋里呢,您就算是想来给老太太请安,也得等我们先传个话不是!”
然后那个倒霉的丫头就挨了贾赦一记耳光,在屋里都能听见巴掌声,还有摔倒落地的声音,贾史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长辈身边的下人,代表的就是长辈的脸面,贾赦打了她的丫头,这是对她这个母亲不满啊!
一边元春听到动静,也是吓了一跳,她年纪还小,根本忍不住,不由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奶娘赶紧将她抱了起来哄。
贾史氏心疼孙女,直接喝骂道:“老大你给我进来,你又在哪儿喝了什么马尿,耍威风耍到我这里来了!”
换做是之前,听到贾史氏这么骂,贾赦早就要低头认错了,但是如今,贾赦根本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他直接大步从外头进来,连打帘子的丫头都差点被他推了个趔趄。
他进门敷衍地给贾史氏行了一礼,然后就阴阳怪气着说道:“我哪敢啊,如今我贾恩侯算什么东西,一个个看
到我,眼睛都要翻到头顶上去了!这不是老太太您想看到的吗?这府里头,就没我贾赦的立足之地!”
“胡咧咧什么!”贾史氏一拍炕几,瞧着贾赦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心里也是一沉,琢磨着贾赦到底又是哪儿不对劲了,非要过来找不自在,嘴上骂道,“你是府里袭爵的大老爷,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我看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才是,你今儿个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怪我老婆子去敲登闻鼓告你个忤逆不孝!”说着,又跟元春的奶娘使了个眼色,叫她抱着元春先下去,总不能叫这么大点孩子看着长辈吵架,女孩子家家的,柔顺一些为好,没得移了性情。
奶娘也是如蒙大赦,她一个做奴婢的,更不敢知道府里头主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回头被惦记上,别说是丢了现在这个体面的差事,只怕连命都未必保得住,当下老老实实抱着还在哭的元春就下去了。
其他那些下人倒是想走,但是贾史氏没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待在这里,一个个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秋香色毡子上的图案,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新的花样一般。
贾赦才懒得理会被抱走的元春,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就因为生的日子好,就被说成是有造化的了!再听着贾史氏又拿什么忤逆不孝来拿捏自己,他不由冷笑道:“您去啊,我现在就驾车送您去!到了圣上那里,我倒要问问,我怎么做才叫孝顺!”
见贾赦居然硬气起来了,贾史氏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她又不可能真的跑去告贾赦不孝,到时候,荣国府只会跟着一并玩完,她就是贾家的罪人!左右为难之下,她能做的只能是装晕,直接扶住额头,往旁边一倒,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玛瑙立马上前撑住,然后扶着贾史氏的背颈在炕上躺好,嘴里还叫嚷道:“老太太,您怎么了?大老爷,你再如何,也不能把老太太气成这样!”她看到贾史氏闭着的眼皮子下面眼珠子还有些转动,自然知道老太太是在装晕,但是还得配合着将这事推到贾赦头上去。
话还没说完,贾赦就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只将玛瑙踹倒在地,一时间压根爬不起来,嘴里还阴恻恻地说道:“你们一帮奴婢,倒是会颠倒黑白了!我看啊,是你们这帮伺候的人不精心,也不知道老太太身子不自在,才几句话,就撑不住了!正好,今儿个本老爷就将你们给卖了,叫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上下尊卑!”说着,就要喊人进来捉人。
顿时,屋里一帮奴婢都不敢吱声了,老太太跟大老爷是嫡亲的母子,就算嘴上喊着要告大老爷忤逆不孝,但是谁都知道,她就是说说,用这事来拿捏大老爷。如今大老爷不吃这一套了,他是府里正经的主子,真要是将她们提脚卖了,她们也没处喊冤去!
贾史氏一边暗骂怎么贾政两口子还不过来,一边只能是睁开眼睛,毕竟,真要是贾赦将她身边这些丫头都给卖了,她没了使唤得顺手的人,只怕在这府里,说话也没几个人肯听了。她勉强自己坐起来,气道:“你,你个不孝子!”她想要骂贾赦怎么敢动自己身边的人,但是一看还没爬得起来的玛瑙,顿时就说不出口了,人
家都已经动手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贾赦一直看着贾史氏呢,看到她这会儿这般姿态,又是一阵冷笑:“我就说老太太你没事,要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就醒了!”
贾史氏简直是气急败坏,她坐直了身体,厉声问道:“够了!之前的事情,你也是同意了的,你今儿个过来我这荣庆堂,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贾赦这会儿却是气定神闲起来,他一屁-股在一边圈椅上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骂道:“没眼力的东西,别说是本老爷我过来,就算是外头的人来看老太太,都不知道送杯茶上来吗?”挟着连打了几个人的余威,一帮原本在府里头恨不得比一般的主子还体面的丫头不由打了个寒颤,但是没有贾史氏的吩咐,又不敢动,只得先看向了贾史氏。
贾史氏咬了咬牙,看着丫头们求助的眼神,摆了摆手,说道:“去给大老爷泡杯茶上来,也让他醒醒脑子!”贾史氏的大丫头琥珀赶紧跑隔壁去泡茶。贾史氏年纪大了,喜欢喝老君眉,原本不管谁过来,都得就着贾史氏的习惯,但是如今看贾赦这个样子,却是不能这样打发了他。贾赦一直喜欢喝的是绿茶,偏生如今这个季节,当年的新茶还没上来,茶库里头也只有去年的陈茶,琥珀心中惴惴,生怕泡错了茶,被贾赦揪住了短处,只得一边叫人烫洗茶具,一边在柜子里头挑选。
贾赦毫无仪态地翘起了腿,大大咧咧地说道:“那我就偏了老太太您这边的好茶了!从我媳妇不管家了,我那边哪里还有什么好茶,就是些干树叶沫子!呵,这帮见风使舵,吃里扒外的混账,等回头我闲了,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贾史氏这回真的要气晕过去了,好在外头又匆匆传来了脚步声,来的是贾政。
“大哥,你又闹什么,把母亲气出个好歹来,你也不怕落个不孝的罪名!”贾政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道。
这会儿茶还没送过来,贾赦左右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春凳上摆着一根紫檀如意,当下起身上前,抄起来对着贾政的脑袋就扔了过去,嘴里骂道:“老二,你倒是满口孝顺道德,结果看到我这个大哥,连个礼都没有,你还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吗?”
贾赦简直是要杀疯了,他这些日子看起来在自己屋里胡天胡地,实际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在复盘自己怎么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太要脸,被自家老娘和弟弟给架住了。他到现在才意识到,除了所谓的孝顺,那母子两个其实就没什么地方能拿捏自己的。这下好了,你跟我说孝,那悌呢!
贾政勉强闪躲了一下,还是被紫檀如意打中了肩膀,好在如今穿得多,倒是没怎么觉得疼,只觉得被噎住了,好半天张口结舌地说道:“大哥,我跟你说你气着母亲的事情呢!”
贾赦懒得理他,直接站起身来,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气着老太太了!行了,既然你也来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老二,老老实实把我的名帖交出来!”
贾政还没来得及开口,贾史氏就骂道:“名帖给你干什么,又去胡作
非为吗?你把咱们家害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你还想干什么,一大家子陪你去死?”
贾赦一听这话,就想到之前贾史氏用这事拿捏了自己几次,弄得自己这个袭爵人在荣国府反而成了外人一般,当下就拉下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太太,你说话可仔细着些!圣上都没给我定罪呢,我都做什么了?还我把家里害成这个样子!当初是我要进詹士府的吗?要不是我,父亲又哪来的救驾之功?你以前成天喊着我没用,我要是那时候就跟王家的王子胜一样,在家吃喝玩乐,又哪来这些事情!现在反倒是怪起我来了!老太太,还有老二,你们真要是把我逼急了,那我真的就带着一家子一起死!想要荣华富贵不容易,想死还不容易吗?”说到后头,他几乎是咆哮了起来,只吓得端茶过来的琥珀差点将手里的茶盏都打翻了。
贾史氏也被贾赦的语气吓坏了,没错,在这个一切都讲究连坐的时代,一人得道,可以鸡犬升天!一人惹祸,也能九族灭门!贾史氏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她可不想就这么被贾赦拖下水。
贾赦根本没给贾史氏和贾政思考的时间,直接催促道:“现在想明白没有?我的名帖,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送过来,哪怕是用过的,我也得知道你们给用哪儿了!”
贾政有些尴尬,他继承爵产,是贾家内部的决定,只不过是其他跟贾家利益相关的人家一个是贾史氏的娘家,一个是王氏的娘家,他们自然是向着贾史氏和王氏的,明面上说这都是贾家的家事,他们不好管,实际上他们这副做派就是对贾史氏和二房的支持。而上头圣上巴不得各家勋贵都这么窝里斗,蠢得自家将权柄一分为二,省得再结党营私,影响皇权。可惜直到现在,也唯有贾家这么折腾了一场。可以说,要不是贾家后来自个瞎作死,就他们这自损八百的蠢样,皇家都懒得理会他们!
贾政顶着一个工部主事的六品小官,来主持荣国府的内外事务,根本就撑不起这个架子来,所以他才需要贾赦的名帖,这般有什么事情,都有贾赦这个正经的袭爵人在背后背书,说话就硬气多了。可若是没了贾赦的名帖,他一个六品小官,执掌荣国府,就有点德不配位的意思。
贾政素来不是什么有担当的性子,万事都有贾史氏顶在前头,如今又将求助的眼神转向了贾史氏,贾史氏心中暗骂这个儿子烂泥糊不上墙,但是面上还得给贾政撑腰,毕竟,贾政真要是个有出息的,还不将自己这个亲娘给撇开一边,她这个老封君做得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贾史氏心思一转,说道:“你是府里的袭爵人,许多事情,不用你的帖子用谁的!这样,以后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先紧着你用,你有什么花销,也尽管从公中走,我身边琥珀也给了你,你这名帖就留在我这里,以后用的时候,都先跟你说一声,你觉得如何?”
贾赦冷笑道:“不如何!你们到时候多印几份名帖,我怎么知道你们用哪儿去了!回头我便去礼部将我那印也换了,这批名帖,直接作废!至于说什么花销从公中走之类的,那不是应当的吗?就许老二一家子赖在府
里头,拼命花钱,我们大房正经袭爵的,反倒要用自个的?惹急了我,咱们现在就分家。我带着一等将军的匾额直接搬出去住,看你贾老二有没有脸继续住在荣禧堂!”
“放肆,我还在呢,分什么家!”贾史氏气道,“父母在,不分家!行了,老大,名帖给你便是,到时候咱们家被人笑话,我看你还有没有脸面出门!”
“那就不出门好了!”贾赦无所谓地说道,“就算出门,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就做一个废物了,还有谁能当着我的面笑话我不成!老二,听到没有,去把我的名帖都拿过来,少一张,你就等着瞧!”
既然贾史氏都没拦住,贾政自然更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回书房将名帖都拿了回来,正月里头的确用去不少,为的也是亲朋故旧之间的人情往来,并无多少正事,贾赦一一验看之后,暗中松了口气,直接将剩下的名帖往自己衣服里面一塞,直接扬长而去。
只将贾史氏气得一个倒仰,指着贾赦的背影说不出话来,贾政赶紧上前安慰,又道:“大哥也太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
贾史氏看着贾政的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你就想到这个吗?他名帖拿过来也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想起这事了!只怕这里头还有些文章,教你媳妇打探一下东院的情况,别叫人暗地里头挑拨了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她头一个就怀疑起了张氏,儿媳妇像是王氏那样拙的,叫人不乐意,但是遇上张氏这种心思灵巧的,贾史氏又觉得有些拿捏不住。
贾政口中诺诺称是,实际上心里也明白,从贾史氏做出爵产分离的决定,他作为受益者默认了现在这个局面的时候,兄弟两个就再也不可能真正兄友弟恭了。他心里也在嘀咕,之前瞧着大哥糊里糊涂,只知道在自个屋里饮酒作乐,今儿个却精明起来了。
贾政回去找王氏商量打探这几日东院发生了什么事,贾史氏却是开始琢磨贾赦的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