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扑火,庄子里大半的丫鬟婆子打着灯笼过来,照得院内灯火通明。
孟幼卿眼瞧着他额头上的冷汗,冷眼看他,“您也是祖父在时的老人了,为着祖母,您的一番忠心也不该错付给旁人。女儿给了二房,祖母的钱也要给二房么?”
她将那账册奉给娘亲。宋氏展开仔细一看,面色冷峻,“好一个阴阳账本。”
这本账本上记的是各个年节里他们进给二房手里的钱财营生,每一笔都记得详细,与往日里给宋氏经手的账本完全不同。
宋氏管着府里中馈,为着享福,老太太与二房没少拿话点宋氏,说她不会管家,不懂料理庄务。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天灾,这是出了家贼。
宋氏扬声吩咐人将张立绑了,冷声道,“将这庄子里的人都看管起来,明儿差人回去告诉老太太府里出了家贼,不知丢了什么东西。”
张立闻言面色如纸,强稳住心绪辩驳,“小人做事全凭老太太做主,这些事老太太是知晓的。”
“祖母许久不到庄子来,怎知这些弯弯绕绕?”孟幼卿唇角勾着一丝讥讽,“若真要寻个知道的,怕是还得问三哥哥。”
彼时孟常行眼神才渐清明,闻言瞪了孟幼卿一眼,趿拉着锦靴上前,“什么劳什子账本,我怎么从来不知,这必定是有人污蔑我。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走水?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
他看了看春桃,复又看向孟幼卿,咬牙切齿,“我说大妹妹白日里为何追着要她伺候,原来是在这呢。指使你的人勾引在先,还想要纵火烧死我,如今又搞出什么账本来。大妹妹恨我至此,竟想要我的命!”
“三哥哥的命可抵不过女儿家的清誉。”孟幼卿淡淡出声,“哥哥不会以为自己行事天衣无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罢。”
她立在雕花廊背阴处,院里的烛火影影绰绰落上她的侧颊,叫人看不透她眼底的朦胧阴霾。
孟常德没由来的心底发慌,嘴硬道,“就算有了又能如何?那也是祖母的意思。我身上又没有一官半职,外祖家又不似大伯母娘家阔绰,祖母心疼我是她老人家的私心;大伯母若是盘问这事,怕是要伤祖母的体面。”
他倒是肯托大,拿老太太压宋氏。
宋氏难得多瞧他两眼,“是不是老太太的意思怕是要重审。可府里出了家贼就是我管家不当了。往日府里放月钱从未短过你屋里,便是哪里短缺,差人告诉伯母就是;如今这般倒像是伯母薄待你们似的。”
“伯母...”
宋氏打断他,“都带下去,叫这庄子里的管家婆子都来我房里认账,明儿回了老太太再做处置,都散了罢。”
奴仆一叠声应着,将那些司职婆子一一提来。孟幼卿瞧了眼春桃,见她躲在房里不肯走,就此作罢。
扶着长歌一路回了院子,流赋正满面焦急地候在门口。见着人回来,忙掩上院门,接过长歌手里的差事来。
“送走了?”
“走了。”流赋颔首,“趁着外院乱的时候奴婢叫人送他走了。”
纵火之人是流赋的亲弟弟,往日里在外院二门上值守,此行破例带他出门,孟常德只要不是草包,这会子便该着手去查纵火之人,总会查的流赋姐弟。
孟幼卿点点头,“那就好。”
“奴婢也是怕被三公子的人察觉,一早就叮嘱着他。不过,”流赋脸色略渐不好,“亏得个好心人相救,险些被人察觉。”
孟幼卿心头一沉。
流赋道,“我小弟去偷火折子时险些在后院遇着张管事的大女婿。好在有个黑衣男子替我们打晕了他,差点功亏一篑。不过,奴婢瞧着那男子有些眼熟,像是咱们家公子的人。”
孟幼卿愣了愣,也想不起来流赋口中所说之人。
夜风四起,孟幼卿觉得后背生凉,下意识回首望向院后的竹林。林中漆黑如墨,只有竹叶随着风簌簌作响,愈发为院里添了几分阴冷凄凉。
流赋为她披上织锦披风,“怕是要落雨,姑娘别瞧了。”
“也是。”孟幼卿点点头。
今儿还不算什么,等母亲那厢审完人回了府才算是硬仗。主仆三人说说笑笑,不多时,房中烛火渐暗,再无声响。
许久,竹林中方才走出一人,墨色方巾掩面,只露出那双英厉的眉眼。他手里提着的人被他五花大绑,已昏死过去,正是当日杀害海棠父亲的凶手。
段容与侧首睨着房门半晌,带着人飞身上墙,消失去无边夜里。
次日,宋氏差人将庄子里的管家婆子一一提来审问,将张管事一家绑了,直接打道回府。
先去宁辉堂给老太太请了安,与杨氏,二姑娘幼蓉一齐陪着老太太用过午膳,待丫鬟们换茶时,宋氏忽然起身,恭谨道,“婆母。儿媳无能,请母亲责罚。”
房内静了一瞬。
老太太看了眼杨氏与孟幼卿,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儿媳身为伯府主母,打理着府里中馈,却养出家贼,这是儿媳之过。”宋氏低眉顺眼地将从庄子里带来的账本与口供呈给老太太,一一讲明。
“母亲倚重儿媳,将庄务交给儿媳打理。是儿媳无能,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儿媳自请撤去管家之权,另选能人打理中馈,以保家宅安宁。”
宋氏往日里沉默寡言,加之杨氏能说会道,愈发显得她像个木头,不讨婆母欢心。
可若是盘算起来,这又哪里是不会说话,句句伏低做小,老太太想罚她都得掂量几分。
尤其是这是她留下的庄子和人,给的是二房的孙子。
老太太恼羞成怒,指着杨氏就骂,“钻钱眼子的混账,往日里偷鸡摸狗我不与你们理会,如今倒是打起我的主意。你们是当我死了么!”
杨氏与孟幼蓉齐齐跪倒,不敢言语。
张妈妈替老太太抚背,被她一把推开,指着鼻子骂道,“你还在我这做什么?拿我的东西去服侍你二房老爷太太,等我死了,给我预备个草席随便埋了,也别挡了你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