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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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0月之初的燕京，天儿还很热，夏秋之交，闷热闷热，不见一丝儿秋高气爽的影子。

《人民文学》编辑部，气氛略显凝重。

七八名编辑埋头忙碌，偌大的编辑室，只有轻微的纸张翻页声。

‘刺啦’一声，有人点燃了一支烟。

随着一团青烟袅袅升起，在闷热的空气中盘桓一阵，宛如一片积雨云，陡然垂落，迅速弥漫开来。

编辑室里，登时便充斥了一股子呛人的烟草味道，让其他人的神经，很快就变得松弛起来。

“王老师，您就不能换个牌子？”

一位女编辑使劲咳嗽着，笑骂：“您一堂堂副主编，不去自己的办公室也就算了，5分钱的双兔烟，您一天两包，我们都扛不住了啊。”

编辑部的气氛，渐渐舒缓下来，编辑老师们喝茶的，吸烟的，伸懒腰的，谈论着作者们的投稿，轻松写意。

唯一不吱声的，是朱炜。

他临窗而坐，手里捏着一支钢笔，似乎想在稿纸上写下一句话，却终究落不下笔。

“怎么，还在担心《一张欠账单》？”副主编王濛走过来，顺手丢一根双兔烟，“来，换个口味。”

朱炜接过烟，却没点上，叹一口气：“王老师，您说、上面……能过不？”

王濛望着窗外，吞了一大口劣质烟，缓缓吐出，让白茫茫的烟雾弥漫了大半个脸：“难说。”

“其实，这个题材我也曾动过念头，想写，且实地采写了一些素材，就因为有些……那个，没敢动笔。”

他有些忧虑，继续说道：“陈力那家伙，年轻，胆大，文笔冷峻、老辣，颇有些鲁老师的风骨啊。”

朱炜却摇摇头，苦笑道：“不止鲁老师的风骨。”

“陈力的故事结构能力很强，一個简单故事，便能编织出一个巨大的网状结构，且还能够牢牢把控，丝毫不令人觉得松散。”

“还有，我给您电话里就说过，他的叙述风格很特别，冷静，节制，比卡夫卡的小说语言还要干净……您敢相信，他今年才18岁？”

王濛呵呵笑问：“怎么，连你都自愧不如了？”

朱炜点头，有些无力的说道：“看了他的《亮剑》，我只佩服他的故事结构能力和胆子大，看了他的《霸王别姬》，我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写不出小说了。”

“尤其看了他的《一张欠账单》，我觉得，接下来的一二十年，他将会成为一座文学巨峰……”

王濛一脸的幸灾乐祸：“等他的《霸王别姬》发表出来，我尽量不去看，所以，我还能写小说。”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又发现了一棵作家好苗子？”

就在此时，编辑室的门开了，老主编快步进门，看一眼王濛、朱炜：“有个新情况。”

蹭的一下，不仅王濛、朱炜抢过来一大步，就连其他几名编辑老师，也纷纷起身，齐齐看向老主编。

“通过了？”朱炜按捺不住问道，声音略带一点颤音。

老主编微微点头：“不仅通过了，而且，还有一个指示，《人民文学》封面推介，一字不改，全文刊发《一张欠账单》，而且，必须要配发编者按，而且……”

老主编连说好几个‘而且’，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竟是十分豪迈的挥一下手臂：“而且，那位还指示，其他兄弟报刊媒体，全面报道，加大宣传力度！”

嗷——

编辑室里，一片欢呼。

有人激动的不行，使劲挥舞着胳膊，吼了一声口号。

王濛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摸出一整包5分钱的双兔烟，想给每个人散发一根，结果，被大家狠狠的鄙视了一番。

“你啊，堂堂副主编，抽烟的档次，还不如人家路摇，你丢人不丢人？”

老主编笑着调侃一句，随手丢过去半包黄金叶：“今天高兴，给你开个荤，提一提档次。”

王濛接住老主编的黄金叶，咧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忍不住问道：“老主编，还有什么指示？”

老主编呵呵笑了。

还想要什么指示？那位都发话了，封面推介，一字不改，全文刊发，配发编者按，全媒体宣传，扩大影响……

这待遇，这规格，堪比文学泰斗巴老、万老了啊。

大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老主编转头，咦了一声：“朱炜呢？那小子咋不见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历时一个月，从燕京到汉西，再从汉西到沪上，硬生生在《收获》编辑部‘挖墙脚’，抢来《一张欠账单》手稿的……编辑朱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离开了编辑室。

“哈哈，这家伙躲楼道拐角偷偷抹眼泪呢。”一番‘搜寻’下，一名编辑老师回来报告情况。

众人出门，在楼梯的拐角处，果然看见抱头痛哭的朱炜。

“大家都回去工作吧，”老主编摆摆手，轻声说道，“他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那篇小说中的小人物、老百姓哭。”

“有一件事，不准外传。”

老主编神色肃然的说道：“据说，审查《一张欠账单》时，那位，还有好多参与审稿的老人，都哭了。”

“我们的老百姓，日子还很苦啊……”

……

在《收获》编辑部的招待所里，蹭吃蹭喝一天后，陈力便回到了宿舍。

大一新生，专业课能不耽误，最好还是别耽误，毕竟，在四十几年前读大学，机会难得，他不想错过。

《中国文学史》，《历代文论选》，《古代汉语》，《文选》，这四门，是中文系大一必修专业课。

此外，还有训诂学、修辞学、逻辑学等好几门课程，介于必修与选修之间，眼下还没有明朗，但讲授这几门功课的老先生，却是学问一个比一个大。

复旦中文系的底蕴，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陈力的生活平静如常，早读，早餐，上课，偶尔还能与小媳妇见个面，谈一谈人生。

卢新化扛旗的‘篝火文学社’，搞得风生水起，阵势很大，时不时就有媒体记者过来采访。

据说，那家伙最近在写一部大长篇，声称五十万字以上，将会是超越他自己的《伤痕》和刘新武的《班主任》，应该会成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作’。

79级的文学社‘春苗’，也开始招收吸纳社员，短短两个多星期，就召开了好几场诗歌朗诵会。

陈力一次都没参加过。

他像一个缺奶的孩子，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每天需要背诵的古代诗词文章，他都做了一个十分详尽的计划。

诗三百，三天背诵一首。

古文选里面的节选文章，每天背诵一篇，剩下的时间，则赶时间通读手头所有的教材。

他有一个预感，一旦《霸王别姬》发表出来，他的作者身份，估计在学校就瞒不住了。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好好读书，必要的时候，让编辑部那边帮忙在系上请假，他干脆搬到《收获》的招待所里去写一段时间的小说。

不料，《霸王别姬》还没有发表出来，燕京那边，却传来一个大消息——

《一张欠账单》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