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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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2月9日，农历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红宁县，陈家沟。

已经抓阄分家单干的陈家沟人，因为陈力家的一台‘东方红28拖拉机’，连夜大会战，修了一条357米的机路，盖了一座简陋而结实的‘停车库’。

天亮时，兴奋了一整夜的陈家沟人，打着饱嗝，砸吧着嘴，抽着大前门，摇摇晃晃的各回各家去了。

每一个帮忙的人，吃了一碗羊肉，喝了几大碗羊汤，领到了5毛到1块的‘工钱’。

男人1块钱，老人、女人、孩子5毛钱，皆大欢喜。

这一点，让大伯陈耀祖很不解，甚至，老爷子还有点生气。

他认为，乡里乡亲的，农闲时节，互相帮个忙，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小活儿，管吃管喝就行了，至于给人工钱？

这不妥妥的地主、富农、坏分子么？

甚至更严重一些，这种让人干活开工钱，可不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陈力不为所动，反而叮嘱大伯陈耀祖，在今后，凡是咱们家请人干活卖力，一定要付钱。

“宁可欠人钱，但不能欠人情。”

他语重心长的告诉大伯，现如今，1980年了，世道要变了。

“按劳分配，天经地义，”他郑重说道，“大家的日子还很苦，一块钱，对我们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那些愿意亲近我们、帮助我们的人来说，意义重大。”

大伯陈耀祖想了想，想通了。

他明白，陈力想干大事，想把中药材生意做到沪上去，家里种的这一两百亩田，根本就不够。

“小力，大伯老了，眼窝子浅了，”陈耀祖感慨说道，“有了这一次，下一次咱们家的田里需要劳力，只要招呼一声，保证应者如云。”

陈力笑道：“正是这个理儿。”

“大伯，过完年，我就要回沪上，家里一大摊子事情，就全靠您和我五个叔叔了。”

他仰着脸，看着大伯家门口园子里、一夜修成的‘停车库’，笑眯了眼：“大伯，这一下，您总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单干，咱们家却继续施行农业合作社了吧？”

大伯陈耀祖点头，苦笑：“老人家曾经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看看，大伯当过兵，吃过粮，出过国，杀过西洋鬼子，自以为挺有见识的一个人；

可是，在这种大事上，反而犯了糊涂，老人家的话，就是真理啊，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听着大伯陈耀祖开始背诵‘老人家语录’，陈力笑着说一句‘好了好了就别自我批评了’，便领着路摇回家了。

路摇在陈家沟呆了二十几天，不仅拿到了陈力的一個三万字的短篇小说，还在陈力的‘催熟’下，提前一年多，写出了他的代表作《人生》，可谓是大获丰收。

他也该回家去过年了。

临行前，陈力塞给路摇300块钱，说清楚是借他的，等到《人生》发表后归还。

“这300块钱你拿去，给琳达嫂子、侄女买点礼物，给老家寄几十块钱就行了。”

对待路摇，陈力很温柔，像一个贴心而懂事的兄弟，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一个男人，在外面打拼，为的，可不就是家里的妻儿老小？

路摇同志，你的烟瘾太大，档次太高，这是不对的。

你看啊，我这么大的作家，稿费收入快过万了，3毛2分钱的大前门，自己平常都舍不得抽，你这家伙倒好，跟个光棍汉似的，一个月光抽烟就能花掉一百多块钱，要脸不？”

路摇的性格很执拗，脾气也不好。

可是，被陈力这个半大小子揽着肩膀训一顿，竟是乖巧至极，连连点头：“好好好，回家过年，就给你嫂子和你侄女买肉，买细粮。”

这就对了。

不过，对于这家伙的‘人品’，陈力还是有些不放心，威胁一句：“春节过完，我去沪上时，路过长安城，我会去一趟你家里。”

路摇咧嘴大笑：“怎么，还不相信老哥？”

陈力点头，一本正经说道：“我只相信我的眼睛，耳朵，相信我自己的判断……走吧，我送你去县城。”

简单收拾一番，两个人裹上羊皮袄子，外面套上军大衣，陈力开上新买的‘东方红28’，将路摇送到了红宁县城……

……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大年三十的晚上。

陈家沟人贴了对联，吃过一顿细长面，放了几挂鞭炮，开始过年了。

西北一带，进了腊月二十三，直到正月二十三，就算天天在过年，可是，要说真正的过年，却终究还是大年三十。

正月初一都不算。

旧时候，大年三十这一天，不仅要贴对联，贴门神，放鞭炮，吃长面，还会用纸钱黄表三柱清香，将‘三代宗亲’的神仙牌位请到家里来，男人焚香、跪拜、献祭，有点像鲁老师笔下的‘祝福’。

1980年前后，上面不允许，所以，过年的方式就简化了很多。

即便如此，过年，终究是过年。

这一份热闹劲儿，总得有一些，所以，陈家沟人在大年三十这一晚，讲究一个‘百无禁忌’。

男人们可以喝点酒，抽纸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赌博耍钱，手气好的，一晚上能赢好几毛钱。

妇人们收拾完厨房锅灶，可以串门说一夜的闲话、倒一夜的是非。

孩子们最高兴，一个个的，都成了脱缰的野狗，不仅在巷子里乱跑乱窜，大呼小叫，还可以到别人家去过夜，通宵不回都没事。

这个年代，人都穷，基本没什么‘压岁钱’的概念。

兜兜里能有几颗水果糖，那就很威风，当着其他小伙伴的面，时不时的掏出来，闻几下，舔一口，啧啧，那个甜。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家庭。

就比如陈力几家人，二十几个小辈，在陈力的带领下，先给大伯和五个叔叔拜年，很自觉的，全部相聚在陈力家。

每人一支钢笔，两个笔记本，几个墨水片……这是陈力给弟弟妹妹们的新春礼物。

至于糖果，瓜子，花生，大豆，点心等‘零嘴儿’，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弟弟妹妹们随便抓，随便吃。

“这一年，不对，这半年来，我们家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闹腾了一两个小时，眼看着临近午夜12点，陈力让弟弟妹妹们消停下来，笑眯眯说道：“翻过年，大家又要长一岁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要不、让大姐给咱们讲几句？”

陈刚等弟弟妹妹们，鼓着劲儿的拍手，还故意起哄：“好好好，就让大姐给咱们讲几句！”

大姐翠兰毕竟上的是师范学院，一点都不憷，朗声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讲几句。”

“首先，感谢上面，恢复高考，改开单干，推行试点，让咱们在大旱大灾之年，不仅没有闹饥荒，没有饿死人，还让咱陈家沟人吃饱了肚子，能过一个好年。”

“其次，感谢你们的大哥，陈力。”

“你们，还不给你们大哥拜年，要年钱！”

好你个大姐，虚晃一枪，果然祸水东引……陈力哈哈大笑：“年钱没有，不过，奖励有，而且，金额还挺大。”

他从兜兜里摸出一页纸，缓缓摊开，清一清嗓子，正色说道：“下面，我宣读一个关于老陈家儿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奖励名单！”

“陈平，在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时，取得全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奖励现金1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