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萱正拿着绣绷贪看南歌的手艺,冷不丁被丹娘这一声惊到,差点给摔了,须臾间缓过神来又笑得满脸是花:“夫人,老太太放心不下您,特让奴婢回来伺候着,也好帮您分担一二。”
闻言,丹娘一阵失望。
书萱哪里不晓得这位主子的想法,当即又笑得眉眼弯弯:“夫人快别难过了,我都回来了,指不定老太太那一日也回来了呢。”
这话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安慰作用,但由于是书萱说的,丹娘听着竟觉得有几分可信,点点头无奈道:“也对。”
书萱的归来可让几个丫鬟高兴坏了。
足足补了一觉的尔雅与新芽瞧见了,都与书萱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地说了好一会子话,丹娘瞧着,心中也舒畅不少。
别的不说,书萱回来也带来了老太太那头的消息。
“好,都好,老太太还是跟在府里时一样,每日三餐都有定数,小厨房自是明白的,都依着老太太的口味来,太太那边也孝顺恭敬,虽不说每日都来请安,可五日内总有三日要过来的,您也晓得咱们老太太又不是那种爱热闹的性子,这般清静些方是正好呢。”书萱脆脆地回话。
“如今太太身子大好了,府里的一干事宜都能操持了吧?”丹娘问。
书萱微微皱眉:“说是好了许多了,可终归大不如从前,首先这精神头就不行,早上那会子还能撑着,到了下午晌竟是只能躺在榻上说话了。
”
“怎会这般……”
丹娘也吃惊不小。
赵氏之前恢复得不错,那会子还领着她亲自接待了谢侯夫人呢,怎么这又不行了……
书萱摇摇头,叹气道:“多少大夫名医都来瞧过了,数不尽的药材也用了,可太太总也是不见好,上回子还是老太太亲出面,请了太医院的院正来给太太瞧病,说是……心病难医,须得一味心药。”
心药……
难不成叫杳娘死而复生吗?
这明摆着不可能嘛。
丹娘心头一阵唏嘘,许久叹了一声。
大约是觉得气氛太沉闷了,书萱又赶紧笑道:“也不是没有好事的,我听老太太说了,最迟冬月里,咱们家的两位少爷便要回来了,一前一后的,怕是能凑巧赶回来过年呢。”
丹娘心思微动,这说的是她那两位外方的哥哥。
那两位可是宋家的希望,更是赵氏的心药。
她挑眉:“这么说来,太太的病也能好了。”
“可不是么。”书萱抿嘴一笑,“夫人您就别担心了,老太太那头有奚嬷嬷,还有其他人在呢,俱是妥帖周到又心细忠心的。”
丹娘见她笑得还是那般不知城府,顿觉有趣。
抬手点了点书萱的鼻尖,她笑道:“是了,所以老太太看你这笨笨的不省心,就给你撵到我这儿来了。书萱姑娘莫着急,跟着我呀保管叫你吃香喝辣的。”
书萱大窘,一张脸涨得通红,偏那双眼睛依旧亮闪闪的。
众丫鬟们都笑作一团,一时
间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闹也闹过了,丹娘起身洗漱梳妆,用过晚饭后才去了沈夫人的院中,正赶上陈妈妈伺候沈夫人用汤药。
丹娘依着规矩见礼,不等沈夫人开口,便利落地上前:“母亲感觉可好些了?”
沈夫人点点头,喝下最后一口汤药,眉尖蹙紧:“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药太苦了些,似是比寻常更浓,倒让人一时间咽不下去。亏的你上次送来的蜜饯还在,这喝一口含一块的,勉强能受用。”
丹娘道:“昨个夜里太太睡不好,不知被什么惊着了,早上那会子太医来瞧了,才给药方里添了一味药材,说是能宁神安眠的。良药苦口,还请太太为了自个儿的身子,多受累些个。要蜜饯甜饼的,我回头就叫人送来,保管够。”
沈夫人神色一紧,笑容顿时讪讪:“原也没什么大事,叫你费心了,昨个夜里也没睡好吧?”
“媳妇年轻,守个一夜的也不妨事。”她勾起嘴角,“倒是太太昨个夜里吓坏我了,如今瞧着平安无事,我这一颗心才好放下。”
沈夫人眸光中闪动着些许暧昧不明的光彩:“我……这是睡觉魇着了吧,做了噩梦而已,不妨事的。”
“那也要让陈妈妈守着,如若不然……媳妇再来守一晚上也成,只要您能康健精神,这比什么都强呢。”
丹娘一番话原本就孝心满满,任谁家婆母听了都觉得心头熨贴,能不能做到
是一回事,这话说出来叫人暖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些事情嘛主打的就是一个精神抚慰的作用。
反正说说又不掉一块肉,能用言语解决的,何必上升到银钱或是更麻烦的程度呢。
对于这一点,丹娘很是拎得清。
谁知,沈夫人竟然慌了片刻:“哪里需要这样麻烦了,我一个人睡着还舒心,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何时这般娇气了。”
她边说边瞥了一眼身边的陈妈妈。
得了主子提示的陈妈妈赶紧道:“是呀,大奶奶就是太操心了些,夫人原先在沈府里时也是不爱叫人跟前伺候的,晚上睡觉还是一个人的安稳些。”
“噢,是吗。”丹娘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这话骗鬼呢。
真要一个人,那之前想着法子折腾丹娘,要她连夜伺候着又是什么鬼?那时候怕也要说是生病,没得办法吧。
有些事情看穿不说穿,方为体面礼貌。
她装作信了的样子,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反而拉着陈妈妈说起了沈夫人日常饮食起居的话题。
这些话她从前很少聊到,今日也是凑巧了,刚好有这个闲情逸致,也有这个突破话题的机会。
陈妈妈有些窘促不安,摆在身前的两只手不断绞着:“这……原先近身伺候夫人的也不是我,大奶奶问得这般详细,倒是叫老奴有些汗颜了,是老奴伺候不周。”
“哪里话,陈妈妈是太太身边伺候惯了的人了,这般
说定然是谦虚。”丹娘掩口轻笑,“到底是跟在太太身边的人,就是稳妥,我身边那几个毛丫头真是半点都比不得。”
陈妈妈冷汗津津,忙不迭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丹娘的眼睛。
又说说笑笑,丹娘还用了一盏茶,这才离去。
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沈夫人方才还扬起的嘴角又渐渐沉了下去,最终成为凝固在脸上的一抹苍白凝重。
陈妈妈摒退众人,服侍沈夫人再次睡下。
主仆二人久久无言。
直到沈夫人躺在床上,那薄薄的帘子落下,挡住了她冰雪一般的脸庞,她忽然开口:“你没跟大奶奶说什么吧?”
陈妈妈手一抖,原先预备浅浅挂上的一道外帘也落下了,彻底挡住了床上的人的轮廓,她赶紧跪下了:“太太明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再说了,老奴与太太一条心,又怎么可能与大奶奶说三道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