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一噎:“我,我只是…”
江荼哪能看不出来他这欲言又止、自以为瞒的很好的表情:“说实话。”
叶淮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薄红:“师尊,我只是想到,每次您吃这个小瓶子里的药,总是会受伤…”
他垂着眼帘,睫毛上悬着一滴清泪:“…我看着,有些害怕。对不起,师尊,我还是那么没用。”
江荼将药瓶往袖中一放,束好袖口,不让叶淮看见,指节顺势移动道他掌根,灵力燃起作飞花,转瞬将伤口治愈。
叶淮谨慎而小心翼翼地开口:“多谢师尊。”
江荼又是心脏一悸,目光又捕捉到什么,翻开叶淮的袖子一看:“还留着?”
那歪七扭八的麒麟手串,似乎是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边缘已经不再毛躁,而泛出油亮。
“师尊所赠,弟子日夜贴身携带。”叶淮道,“还有师尊赠弟子的长命锁,弟子也佩在身上,一刻不敢忘。”
不敢忘什么?
叶淮炽热的目光已经让答案昭然若揭。
师尊,误以为你舍我而去的十年,我不敢忘记你。
江荼心想,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东西,反手拍了一道灵力进手串。
叶淮疑惑地“唔?”了一声。
江荼冷言冷语:“你在阳间的一举一动,我仍有必要监视。”
他想再次提醒叶淮,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情。
可叶淮打定主意将愚蠢与诚恳贯彻到底:“师尊,我会做的很好,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了,您有空,可以多看看我吗?若您有什么不满意,一句话,我即刻下地府来…”
江荼不自在地抿紧唇瓣:“你不必再下来了,生魂不该入地府。”
叶淮一愣,眼眶湿润:“那您会…”
江荼打断他:“我也不会还阳。我们不必再见了。”
只需要通过这一根手串,监视你的动向。
叶淮好像被雷击中,倏地愣住,半晌,他的声音颤抖着,强忍哭腔:“弟子明白了,师尊,只要您一切都好,我什么都听您的。您为了我受尽苦楚,不愿再见我也是应该的。”
江荼一时失语,看着这高大的男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可怜样子,忽然感到些许罪恶。
可他依旧道:“是,不必再见了。”
第104章相思桥(五)
叶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远远的,还向江荼行礼。
江荼心里说不上的闷堵。
等到叶淮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扬起手,掌心出现一块泡沫般的浮光。
魂魄。
叶麟的魂魄。
剥魂剔骨以后,留存于世的黑袍人是残缺的,而叶淮是他缺少的那个部分,
——一副完整的麒麟骨。
如果将叶麟的魂魄与叶淮融合,那么叶麟就能回来。
可是,…江荼不能这么做。
他接受了身为曜暄对叶麟的情意,坦然承认自己对叶麟有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剥夺叶淮独立为人的自由。
千年的轮回,这副麒麟骨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尤其是方才叶淮强忍泪意看着他时,江荼更加确信这一点。
叶淮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不是叶麟重生的媒介。
所以他让叶淮离开,给予叶淮自由。
但心里,总是愧疚。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的主人,无论是谁,江荼都对他们愧疚。
江荼深深叹一口气,收拾好行装,走出门去。
散散心吧。
阎王本想换一袭白衣,但红衣跟随他已经千年,似乎成为江荼身上的烙印,亦是他与曜暄唯一的不同。
思来想去,还是穿着红衣出门。
他戴了斗笠,将面容都遮起,又特意从阎王府的后门出去,并未引起关注。
插曲过后,地府重归秩序,偶尔,还能听到鬼差们议论。
却不是说他害得奈何桥边一片混乱,而是调侃阎王爷的姻缘竟然是个爱掉眼泪的毛头小子。
江荼在阳间不招待见,在地府却实打实地鬼见鬼爱。
他不介意成为谈资,听过便过,又不愿往宋衡的鬼帝府去,调转脚步,向着地府最深处前行。
正如先前在空明山,祁弄溪的父母得他恩准留在地府一样,执念未消、不愿转世之人,江荼特意为他们开辟出了一块居住区域,让他们能够安心等待所盼之人归来。
他听说那里建了一座桥,是他还阳后才建起的,一直没机会去看。
江荼循着记忆寻找,果然在本该是尽头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桥。
这桥与地府环境格格不入,未见阴沉与鬼气,桥的这头栽种着柳树,柳叶枝条垂落,像女子的长发在水流中洗涤,轻盈如丝;
桥的那头,若隐若现可见鲜艳花朵,粉与红交错生长,竟然宛如春生。
地府不该有这样鲜艳的颜色,因为苍生道将鬼界与死亡联系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沉闷的灰黑。
江荼的阎王府是个例外,而现在,地府里的例外又多了一个。
浓烈的盎然生机迅速吸引了江荼,眼眸亮起,走到桥头,打算看看桥对岸还有什么惊喜。
迈步——
唰!!
一道透明屏障就这么出现在江荼身前,胆大包天地拦住了他。
无论江荼如何尝试,竟然都无法前进一步。
换言之,他甚至无法上桥。
江荼心想自己是和桥过不去了么?奈何桥不让他过,这新造的桥他竟也被拒绝?
奈何桥也就罢了,可这座桥又凭什么拦他?
正隐忍着,忽然有鬼向他搭话:“阎王大人?”
江荼一愣,没想到他斗笠遮面,又背对着,都有鬼能够认出他来。
更没想到,他居然未曾察觉此鬼的靠近。
那搭话的鬼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可是阎王大人在那里?”
江荼是私下散心,不愿被认出来,既然对方有些犹豫,他便打算糊弄过去,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然而他刚一开口,那鬼的声音迅速跟上,带着隐隐的激动:“曜暄仙君!”
江荼的瞳孔瞬间一缩,猛地看了过去。
在地府,不应该有宋衡以外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定睛一看,那鬼气质温雅,眉眼出众,和宋衡的亲和力不同,此鬼的温雅颇有距离,似是用微笑拒人千里之外。
可他见到江荼,距离感迅速消失,甚至表现得有些激动:“真的是您,恩公。”
江荼都开始怀疑面前的白纱是透明的了,一把拽掉斗笠,蹙眉打量着他。
打量着打量着,他面色一变:“…小云?”
——云鹤海。
千年前,他在白虎爪下救下的孩子。
是云鹤海带着昆仑虚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