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崔颢老家的第二天,楚楚留下青鸾与子英,与查静雯一道去了白泥湖。
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子卷曲、蔫歪歪的,好像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楚楚与查静雯钻进车里,赶紧吩咐司机打开了车用空调。
白泥湖距离晴家铺并不远,大概也就三四十里路途。查静雯是个细心的人,她担心雨后湖区道路泥泞,特意租了一辆越野车。之后的行程也确实验证了她的决定的正确。
去白泥湖,是崔颢苦心探寻了多年的结果。从崔青鸾走失时身穿的连衣裙款式及质地推断,她应该是城市里家境比较优渥的孩子;从崔青鸾佩戴的发箍上的珍珠推断,她生活的地域应该在珍珠产地辐射的范围之内,而近年经过崔颢委托专家一步一步确认珍珠的产地,终于将珍珠的产地缩小到临湖县的白泥湖,如果专家的推断没错,也就无限地接近了揭开崔青鸾身世的谜底。
楚楚肩负的使命不可不说十分艰巨而神圣。但只要能完成崔颢交代的使命,慰籍青鸾父母的相思之苦,楚楚是心甘情愿付出辛劳的。
司机姓吴,名有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也许是常年在外日晒雨淋的缘故,裸露的皮肤已变成了麦粒一样的古铜色。楚楚与查老师不由多瞧了他一眼。两个女人的善意的一瞄,让司机打开的话匣子从此就难以关闭了。
这个吴司机真是一个健谈的主儿,一路上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基本上就没有闭上过嘴。从吴司机的闲谈中,楚楚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白泥湖珍珠养殖的信息。
“吴师傅,你真的认识十年前在白泥湖养殖珍珠的人吗?”,楚楚好奇地问司机。
“美女呀,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就是白泥湖本地人,白泥湖养珍珠的只有我们村的谢老头,那也是早年的事了,养了几年就关门了,据说是珍珠的品质不过关,原来说好收购的厂家不要了,养殖场就只能关门大吉了”,吴师傅说。
“那还能找得到这个谢大爷不?”,楚楚有点着急。
“有点难,人倒是在世,就是不知道住哪里去了,养殖场倒闭后他就搬家了,现在住哪里要到了白泥湖后去找人打听”。
果如吴师傅所说的一样,到了白泥湖直到找到谢老头还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吴师傅是本地人,驾轻就熟,在询问了七八家人家跑了个把小时后,终于在一户房屋有些破败的人家找到了要找的人--谢大爷。
寒暄之后,楚楚给谢大爷送上了一堆礼品,才慢慢地切入正题。谢大爷也就知无不言,楚楚她们问什么,他就如实回答什么。
谈起当年养殖珍珠一事,谢大爷至今还懊悔不已。他告诉楚楚她们,当年经人牵线,滨湖市的一家珍珠加工厂老板上官敏找到他,让他养殖珍珠,并且签订了收购合同,但等他珍珠收获后,这个老板却以珍珠质量差拒绝收购。大爷只好自产自销,找到了本地的一家珍珠加工厂加工了一批珍珠项链,本以为将珍珠项链出售后能捞回来一些成本,但由于珍珠品相不好,自己又不会营销,自然找不到客户,货烂在了手里,不仅养殖成本亏的一干二净,连加工费也没挣回来。没得法,后来只好将珍珠项链送人了事。剩下的珍珠就卖给城里的朝阳药店磨粉做药了。
“大爷,你还记得你将项链都送给了谁吗?”
“不值钱的东西,都送给自己家的亲戚与乡邻了”,谢大爷说。
“有送给城里人吗?”,楚楚清楚崔颢对崔青鸾应该是城里女孩的推断。
“城里人?”谢大爷想了半天,突然说:“好像有一个”
“谁呀?”,楚楚与查老师都瞪大了眼睛。
“让我想想,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
没等谢大爷说出名字,楚楚与查老师已等待不及地追问:“谁呀?”
“芳草,是她,芳草,住鹦鹉洲的芳草”,谢大爷肯定地说。
楚楚与查老师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也许是她们联想到芳草与蓝心交好、芳草可能将珍珠送给蓝心与蓝心女儿谌心瑞,联想到罗子英对崔青鸾的一系列怪异言行,从而进一步推断出崔青鸾可能是从蓝心家走失的谌心瑞的事实,她们仿佛都见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心里不由泛起一股暖流。
但这只是推断,她们还需要去朝阳药店调查珍珠的去向,后面的工作仍然十分艰巨。
从谢大爷家作别出来,楚楚提议到芳草家去看看。
提到芳草,吴师傅似乎又来了话兴,开着车也没闭上嘴。
“去芳草家?没得她家罗”,吴师傅一脸的沮丧。
“怎么啦?”,楚楚与查静雯都不解吴师傅话里的意思。
“早没了呗”,吴师傅于是说起了一段关于芳草的陈年往事。
“芳草呀,她不仅是我邻居,还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呢,她娘死的早,她爸偏又得了肺痨,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日子过的苦呀,那时候本来大家都苦哈哈,但她家尤其苦,苦到了泥巴里”,吴师傅说着说着动起了感情,眼眶也开始湿润起来。
“从小学起,芳草就担负起洗衣做饭等一切家务活的担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坚持读到高中的,可能与当年读书就如同放羊的学习氛围有关,反正是混日子,也许就是这样,她读到了高中,那时候高中学制是两年,她成绩平平,老师都认为她读书也就是凑个数,混到毕业拿个文凭了事。”
“那个时候,芳草虽然还是个大孩子,但天生丽质,她读初中起就开始有不少人家打她的主意,到了高中,找她家提亲的也有好几家,其中她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家,公社干部周组委是一家,就连我们家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去提过亲。你们都想到了咯,芳草硬是心气高,谁也不搭理,让我们好没面子……”吴师傅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来。
“再说到读书这件事上,可就奇了怪了,一向成绩平平毫不起眼的芳草居然放了个轰天雷,石破天惊啦!高考结束,芳草居然成为班上唯一一个考上本科的人,质疑的不仅是她的同学老师,甚至是她自己,你们相信神话吗?芳草硬是创造了一个神话。她班主任说,芳草用高考实现了逆天改命,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没有人能知晓她爆冷或者说是后来居上的原因。后来,我也问过她是什么原因使她如有神助、成功上岸脱离农门,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肯说,她越不说越让这件事显得神秘兮兮”
“后来,她读了滨湖大学,毕业了分配在滨湖市当老师,这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她大学刚毕业就变得疯疯癫癫,人们都说她得了神经病,可以说是又一次石破天惊!”
“后来,更加离奇是她居然在大学刚毕业就奉子成婚了,好多人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未婚先孕、辱门败户,再次石破天惊呀!”
“再后来,她父亲死了,她回来埋葬她父亲后就把她唯一的弟弟芳敏带去了省城滨湖市,再也没有回过白泥湖鹦鹉洲了,我也没有再见过她,真奇人也!”
……
从吴师傅的嘴中让楚楚认识了一个别样的芳草,心中那点对芳草的“敌意”一点点消弭,直至无形。于是,楚楚有了去芳草家旧址看看转转的冲动。
车子再次开上了白泥湖大堤,抬眼望去,大堤一侧是连绵不绝的青绿绿的芦苇,大堤的另一侧则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靠堤岸处散落着一些高低不一的农舍。
吴师傅在一处低矮的鸭舍前减缓了车速,他指着鸭舍扭头对楚楚与查静雯说道:“看到没?芳草家原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房屋高一点而已”
这哪里是房屋?楚楚与查静雯的眼晴里只看到以芦苇毡为墙壁为屋顶的低矮潮湿的棚舍,两人都轻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由引起一丝悲凉。
这时,天空响起了一串串的雷声,闪电在天际划出一道道白光。雷阵雨真的要来了。
车子又往前七弯八拐地开了一会,终于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停住,吴师傅说,这就是芳草家了,如今早看不见片砖只瓦,甚至屋场地基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只有几株低树与高低不一的杂草了无生气地占据着不大的一块地面。
忽然一阵风起,废墟上的一些干枯的杂草与一片黑色塑料布被卷上天空,呼啦啦地飞向了远方,有的高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有的又掉入地下,滚雪球一样四处乱窜。楚楚忽然发现,在刚才被黑色塑料布遮盖的地方竟生长着一丛美艳的花朵。那丛花呀,又红又艳,人世间真的难得一见这样绝世的容颜的花朵,楚楚和静雯都发现了这丛花朵,吴师傅也发现了这丛花朵,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它。当楚楚上前想近距离仔细观赏时,吴师傅却大声地叫住了她:
“楚老板,别碰它,不吉利的东西!”
楚楚“啊”了一声,缩回了自己已迈出的脚步。
楚楚不明所以,于是把眼光投向了查静雯老师。
静雯看着楚楚惊疑的样子,笑语道:“没事的,它不过就是一丛彼岸花罢了,看吴师傅把你吓的?”
“彼岸花?”,楚楚念叨道:“彼岸花是什么花?”
于是静雯向楚楚介绍起来,彼岸花虽然艳丽无比,却从来不被人待见。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这种说法也通常被用在男女的爱情上,寓意着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花开败了叶子才开始生长,虽然是同根生,但是花叶永远不相见,从来不会见到对方,如此轮回几千年,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
听了静雯的介绍,楚楚觉得此时的彼岸花生长在芳草家的废墟上实在是太应景了,她想起远在深圳的崔颢,想起在滨湖市的芳草,彼此思念却不能相见,真如彼岸花的花叶一样悲凉。
楚楚不停地念叨着:“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
楚楚竟然产生了回到深圳就开始养殖一盆彼岸花的想法。
此刻,关于芳草、关于她与崔颢的一些情景就电影一样浮现在楚楚的脑海。楚楚在芳草家的废墟边站了许久,看似木然的外表下,一直在心里概叹不已,几乎就要倏然泪下。
虽然没有见到芳草本人,但听闻关于芳草的一些往事,楚楚还是知足的,她似乎对芳草有了新的不一样的认识。
天空再次响起了雷声,紧接着雨点就稀里哗啦地下来了。仿佛是要为芳草鸣不平似地,这个时候的雷雨真是一点也不顾及行人的感受,疯了似地倾倒下来,不一会儿就汪洋一片。
好在今天开的是越野车,要不然回程就不会顺利了。楚楚看看查静雯,为她先见之明的安排露出了欣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