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硕大的花篮摆放在子英的办公桌上,百合、梅花与玫瑰扎成的花束挺立中央,语意感谢的满天星风铃草紧绕周围,然后是表示“永不褪色的爱”的千日红、表示“万事如意”的大朵慧兰、表示“快乐”的非洲菊、表示“幸福再次降临&bp;”的铃兰和“期待再次相逢”的水仙百合穿插其间,错落有致。
“这谁送的啊?”,子英一边自语着,一边寻找着花篮中的卡片。当他找到隐藏在花簇中的小小的卡片,看清了卡片上的字迹时,不禁笑起来,“这妮子还知道送花,多破费啊”。
因为卡片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子英哥哥:你的来临就是我们全家的幸福,期待我们再次相逢。永远爱你的妹妹!谢雨荷。
谢雨荷,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子英的回访对象谢金锁的宝贝女儿。
子英的脑海里不由一下就闪现那个乖巧的女孩的身影,但他随即又叹息了一声,他为这个女孩的家境担忧,想象着一旦女孩的父亲谢金锁离开人世,这个女孩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飘过来一片阴云,心情也变得沉重。
医治肺癌真的没有更好更有效的办法吗?他被这样的念头纠缠着,陷入苦苦的思考中。
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流也没有把他从冥思苦想中拖出来,此刻,他的脑海里似乎闪现出一点光芒然后又消失了,他就再次沉浸下去,期待思索里再次闪现那一点光芒,如果将这样的光芒留住了,他就找到了治疗肺癌的新的途径,但这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再怎么追寻都找不回来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俊朗的面容也因痛苦而失去了它的光彩。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不停地在脑海里搜寻着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的设想,以致将时间都遗忘了。
大约是午饭时间,来约子英一起吃午饭的上官薇薇也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她看到了子英桌上的花篮,她也走近了花篮捡起了子英丢在花簇上的卡片。
她原本笑靥如花的神情突然变得冷若冰霜,就像滨湖初夏的天气,本来阳光温煦,一阵凉风吹来,继而晴转阴天,紧接着电闪雷鸣,继而一场瓢泊大雨随风而至。
“我说呢,罗子英,我说呢,这几天对我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外面有了狐狸精了,来勾魂了,你看,你看,多肉麻,‘永远爱你的妹妹’,还有‘期待我们再次相逢’”,上官薇薇的话越说越难听。
罗子英正为搜寻不到那个一闪而过的意念而懊恼,突然遭到薇薇无理与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一团怒火砰的炸开,他抓起自己桌上的水杯扬手就泼到了薇薇的脸上,然后就走去了办公室。
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也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来帮助劝解薇薇。这个说,这明显是小孩的字迹嘛,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话?那个说,这花的含义也是表示感谢的意思嘛,犯不着大动干戈啊?
但上官薇薇就像中了邪一样无论大伙怎么劝说就是不依不饶。好在是午饭时间,没有对医院工作造成很大的不利影响,但这件事留下的余震仍然久久地震撼着子英的心,使其无法平静。
他为自己不成熟的恋爱观、自己曾经的冲动感到深深的遗憾与悔恨。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等他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一件简单明了的事件到了上官薇薇的手里怎么就变得这样无限的复杂?
这一次,不仅是上官薇薇,还有他的父母早已坐在他的家中,从自己父母的脸色,子英就知道,上官薇薇的一家在他进门之前不知怎样的数落、羞辱着自己的父母。
一件这样的小事,至于吗?
他不想跟上官薇薇一家人纠缠,他想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但父亲罗跃进叫住了他。
“子英,你来解释一下,女孩送花是怎么一会事?”
“爸,用的着解释吗?”子英说。
“怎么不用,我孩子能这样让你蒙骗吗?”,上官薇薇的妈妈说。
“阿姨,什么蒙不蒙,薇薇听我解释吗?有一个肺癌患者,我们去回访他,给他带了一些礼品,提供了一些治疗建议,他家人以孩子的名义给我还有另外一名医生各送了一个花篮,表示感谢,难道这也要向薇薇汇报不成?跟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较劲有意思吗?”,子英没有好气地说道。
这个时候,上官薇薇的父亲上官敏出来说话了,“误会了,误会了。薇薇在子英办公室发脾气,确实是薇薇不对,不过女孩子吃醋也说明她是在乎子英,爱子英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
“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爱,你们放过我吧”,子英在心里对自己说。
“子英,你坐,芳老师你也坐,我们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喜信,我们征求了薇薇的意见,我们认为薇薇和子英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感情也比较成熟了,因此我们商量后决定明确一下他俩的关系,先定个日子举行一个订婚仪式,然后,你们去把婚房买了,我们一起热热闹闹把他俩的婚事办了,你们没意见吧!”,上官敏的话貌似客气,其实语气坚硬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容我们商量一下”,跃进说。
“还商量什么?我女儿配不上你们家小子?赶紧去买一套像样的房子做新房,薇薇,我们回家去”,上官薇薇的爸爸起身走了,薇薇跟着也走了,薇薇的妈妈孙媚也跟着走了,留下子英的一家欲哭无泪的站在客厅里。
“这、这、哪有这样的?”,芳草气鼓鼓的将视线投注在丈夫罗跃进的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态度。
“我看,结这门亲也可以。薇薇家条件也不差嘛,我看可以答应他们。条件也罢,请求也罢,只要她上官薇薇成为了我家儿媳,他们自然也横不到哪里去?”。
罗跃进的话让芳草的心升起一股凉意,尽管多年来的习惯就是这个家罗跃进说了算,芳草早就失去了反驳自己的丈夫的权利,但此刻芳草却不管不顾地强要出头,极力地发对这门婚事。倒不是芳草对上官微微有多大的敌意,而是从她得知上官微微是孙媚的女儿这层关系后,她能不反对吗?让自己的儿子来娶丈夫的情妇的女儿,天下还能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吗?
但芳草的反对并没有获得丈夫跃进的首肯,气得芳草甩门而出。
罗子英也在耐着性子听完了父亲的意见后,就走了出去,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毛病,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知道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以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夜晚的滨湖市比白天更加美丽诱人。但今夜的子英没有心情来欣赏夜景,他的心里一团无名的怒火在燃烧着,他需要找一个能熄灭自己怒火的所在。
沿着滨江河前行几百米就到了天心大街的竹荫巷森林清吧。子英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清吧里只有三五个陌生的来客,随意地或坐或靠,彼此倾诉着,低回的乐音缓缓地在空气里弥漫。
子英看到了一个角落,除开音乐的问候,世界已被放逐。他就想在这样的角落里,让自己沉醉,好熄灭自己的怒火,忘记自己的屈辱。
他点了一组“火龙冲天”,这是一种清吧自制的高度混合白酒。晶莹的液体似有微光,他默默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默默的让这种液体穿过唇舌、穿过咽喉、直落肚腹,然后慢慢的让自己的身子和大脑一起沉下去、沉下去。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他的头脑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冒出来:在爱情经营的过程中,自己与薇薇是完全不同背景的两个人,彼此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但现在扪心自问,自己与薇薇存在真正的爱情吗?当功利披上了爱情的外衣,自己的所谓爱情能走多远?
两个人的相处,说容易和难都是武断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相处之道,但相处必须建立在相互信任和相互宽容的基础上。任何一段感情如果没有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那么这段感情最终必定付诸流水。一段深厚感情的积累是需要经年累月的长期不懈,而一个不信任便可将这段感情瞬间击碎。
……
在清吧的另一个角落可染与青鸾正在商议着可染第一个楼盘的开发计划。从去年起,可染就遵照养父的安排,从深圳移居滨湖市并全力投入自己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开发工作。他们见到了子英的到来,但没有马上过去打招呼。青鸾大致猜到了子英情绪低落的原因,她对可染说:先让他静一静吧。
等可染楼盘开盘的议题商议完了,可染就与青鸾来到了子英落座的角落。
青鸾关心地问道:子英,你不是不爱坐酒吧吗?今天中午的气还没有消吗?薇薇还是个孩子,何必对她不依不饶的?
子英醉眼朦胧地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们知道吗,我现在一肚子怒火呢?今天中午薇薇在我办公室闹一场,晚上又带着她父母到我家里给我父母和我下了强硬的通牒,要我们准备新房,过几个月就要我们结婚,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世界还有公理不成?难的是我妈从微微第一次进我家门起就持反对态度,而我爸却鬼使神差,对这门婚事坚决支持,之前,我不知道我爸的心思,现在我知道了。我爸的心里太肮脏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于是三人都沉默不语起来。最后还是可染打破了沉默。
他说:子英,我们虽相交不深,但我们都是年轻人,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纠纠结结。我觉得恋爱要把握一条原则,恋爱应把具有一致的思想、共同的信仰和追求放在首要地位,把心灵美好、情操高尚、心理相融作为择偶的第一标准。
青鸾这时接话道:我记得,莎士比亚曾说过:爱情不是树荫下的甜言,不是桃花源中的蜜语,不是轻绵的眼泪,更不是死硬的强迫,而是建立在共同基础上的心灵沟通。因此,在恋人的选择上最重要的条件应该是志同道合,思想品德、事业理想和生活情趣等大体一致。*
可染又接过青鸾的话头:是呀,你看,马克思和燕妮的崇高爱情就是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爱情才经受住了艰难困苦的考验、传为佳话。爱情观应该是理想、道德、义务、事业和情爱的有机结合。你说,是不是这样?
青鸾趁热打铁又接过可染的话头说道:子英,你知道弘一法师不?你知道他对于爱情曾有过怎样的说法?他说:什么才是爱,两人约会不算爱,两人牵手也不算爱,两人24小时聊天还不算爱,即使两人住在一起那也不一定就是爱,爱是看见了你最糟糕的一面,也不嫌弃你,爱是你在失声痛苦时一把搂你入怀让你平静的人,爱是无论你遇到多大的事情他都挡在你面前让你心安,爱是看见你在泥泞里艰难前行时温柔的伸出双手拉你一把的人,爱是每天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熬制生活的酸甜苦辣咸,走过春夏秋冬季,风霜雨雪不离不弃,爱是在你素颜时,爱上你的灵魂,在化妆时,爱上你的美丽,这才叫爱人,这也才叫爱!*
听着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可染与妹妹似的青鸾的对话,子英觉得自己是多么幼稚,一点也没有可染的练达和圆融,也没有青鸾的冷静与洒脱。
他若有所思地对可染说:好兄弟,我会认真思考你的意见的。
“那好吧,子英,我先别过,我还要去办件事”,可染说完就借口往外走了。
他对送行的青鸾悄悄地说:“子英的问题,我来解决。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你怎么入?”青鸾问。
可染诡秘笑笑,没有回答。
送走了可染,等青鸾回到座位,子英又点了一组“火龙冲天”,在独自狂饮。
青鸾忽然就有些生气,在她的内心里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像自己的养父一样具有超强的自持力,而不是像子英这样遇到问题就采取逃避的态度,这是鸵鸟的办法,更不能借酒浇愁。
所以,当她再次回到子英的身边,她眼里就开始出现了怒火:
“子英,你这样像个男人吗?你懂爱吗?你知道不知道,人生的另一半如果选错了,往后余生,每一步都会错,让你尝尽人间的苦楚。我爸一直告诫我,相貌和财富都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品、责任和担当以及原生家庭刻在骨子里的三观和教养。选择和谁结婚真的很不一样,有的人会成为你的光,有的人只会把你的光熄灭”
子英却不管不顾地喝着酒,此刻,他的内心、他的肚腹已被酒精所控制,他的理智也被酒精所湮灭,这是他正想要的效果。
“青鸾,来陪我喝一杯”,子英举着酒杯,结结巴巴地央求着青鸾。
“子英,你再喝,我就走了”,青鸾的语气已接近通牒。
“你走啊,干嘛要管我?”,子英说着又猛灌了自己一大杯,然后就那样向后倒了下去。
青鸾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心仪的男人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她忽然变得伤心、失望、同时又充满了要拯救他的责任与义气。
她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子英擦拭着满脸的酒水,然后将他的身体放平在座位上,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腿沉沉睡去。
清吧里忽然变得这样安静,除了低回的乐音,没有一个人的说话声。
青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怀里这个男人,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