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两夜的陪护,芳草完全是靠信念在支撑着,对晴川病情的焦虑与无以伦比的牵念,几乎耗尽了芳草身体的最后一丝体力。
当危机解除,芳草摇摇晃晃地走回家来,她就“咕咚”一声将自己放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軟軟的身体似乎如此地不听使唤,又从沙发上一骨碌地滑到了地面上。芳草一身瘫软,无力挪动自己的身体,她就无助地望着天花板,望着眼前的一个又一个晃动的星子,强撑着不让自己合上双帘,她脑海里还盘桓着一个长年养成的习惯性的念头,她要起身去为丈夫跃进做早饭,不然丈夫跃进又会抱怨自己。她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试图从地面上站起身来,但眼皮沉重得如同多年没有开启的门板,使尽了力气去推,却连吱呀一声的回应也没有,客厅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芳草再次努力了一次,但还是没有作用,原本抓着沙发边缘的手也松弛下来,然后咚的一声砸向了地面,芳草吐出来一次沉重的呼吸,然后便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从不打鼾的她竟然发出了鼾声。
芳草的鼾声惊动了卧室里的丈夫跃进,跃进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卧室门口,冷冷地扫瞄了一眼客厅里的情形,然后又冷冷地踱回他的卧室去研究他的至爱《红与黑》去了。面对这样的情形,跃进居然如此平静,真是奇怪。但此刻没有谁来探究,宽大的屋子里,除了跃进自己,就只有沉沉睡去的芳草。
又过了一会,跃进拄了拐杖出了门,在小区外刘聋子的早餐店嗦了一碗牛肉米粉后,又返回了自己的家。奇怪,这一次跃进居然为芳草带回来两个包子。这样的情形真的不可思议,真是破天荒头一次。跃进看看自己手中的包子,他自己都哑然失笑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芳草悠悠醒来,跃进正坐在轮椅上陪着芳草。
看着眼前和颜悦色的丈夫跃进,芳草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不解地看着丈夫,也没有说话,原本预想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发生,等来的倒是丈夫的殷勤。
“芳草,你醒了?”好多年了,跃进第一次这样称呼芳草,平日里不是称呼“芳草老师”就是“老婆子”,这一声称呼让芳草觉得怪怪的。
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芳草随口应道“我睡了吗?”
“你睡了整整一个上午,你看我早上给你买的包子你都没吃呢,要不要热一下?”跃进话语里是满满的关切。
“啊?给我买了包子?谢谢你”芳草说。
“我想把你扶到沙发上睡,试了几次,还是不行,你看我这腿还是不太管用,你别怪我”跃进锤了一下自己的腿,以示所言不虚。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睡了一觉就好了。你现在腿还没有完全好,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谢谢你,跃进”芳草一边自己将身体挪到沙发上,一边听跃进的甜言蜜语,尽管觉得太离奇太不真实,但心里还是有一丝暖流掠过。
“芳草,你见外了,我们老两口子不要这样客气,显得生分。这些年来一直是你在照顾着我,你受累了。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跃进又说道。
“说什么呢?”芳草对跃进的表白感到错愕。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们再回到大学时代,你,我和我们的小老弟晴川天天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吟诗,一起爬麓山,一起去江边野炊,一起到食堂吃饭……哪该是多么开心多么美好的生活,如果现在有人说拿一个官帽来跟我换,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学时代的美好生活”跃进的话语让他自己也泪珠晶莹,更是如珠子一样字字打在了芳草的心坎里,使芳草无限神往。
芳草没有回应也没有挪动身躯,只是静静地听着,一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跃进的意思。
“我还记得,你帮我洗床单时,你的认真的样子”跃进说。
“我帮你洗过床单?没有吧”芳草说,芳草只记得自己承包了晴川的洗刷工作,不记得还为别人洗过床单,尤其是对跃进。
“洗过。你不记得了。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只记得别人对你好,从来不会记得自己对别人的好”跃进的话语很是动情,不过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其实,我也对你全心全意的。芳草,你还记得吗?你每个学期的生活补助金都评的是特等,是我为你说的话;你勤工俭学耽误了课程,是我将笔记本借给你补习;生活老师欺负你,是我站出来为你主持正义,……你说,我仗义不仗义?但我的仗义与情义也只是对晴川与你两个人,尤其是对你用情太深太深。你一毕业就病了,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同学们都躲着你,只有我一心一意,不顾流言蜚语,一手包通,代替你料理了你爸爸的后事,安排得妥妥烫烫的。我们结婚后,我照样一直对你不离不弃,陪你治好了病,还把你弟弟芳敏安排到印刷厂上班……我是完全不图回报,心甘情愿的,只知付出,因为我心里只有你”跃进一边偷瞄着芳草试探着芳草的反应,一边滔滔不绝地细数着自己对芳草的好。
跃进把感情牌打的炉火纯青,一通回忆对芳草的好,谁听了都会感激涕零。芳草也不例外,尽管她知道丈夫的话半真半假,比如跃进说他帮助料理父亲的后事,纯粹子虚乌有,父亲的后事是蓝心出钱请乡邻帮忙料理的,跃进有一点完全忽略了,他至今都没有明白芳草的所谓疯病根本就是芳草装出来的,一开始确实因晴川的不幸夭亡导致精神错乱,行为怪异,但很快就痊愈了。后来,芳草发现装疯卖傻可以成为对付跃进与跃进父母的有效方法,便时常在她认定为关键的时候适时发作。但芳草也不能否认跃进确实还帮助过自己,比如当生活老师欺负时,跃进仗义执言:结婚后遵守诺言,安排弟弟芳敏到印刷厂上班。跃进的好,芳草一直记得,不会忘记。
但正如跃进说的她是一个只记得别人的好的人,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跃进旧事重提,芳草还是蛮感动的。
“谢谢你,跃进”芳草满怀感激地说。
“谢就用不着了,我们是夫妻,谁和谁呀?你好就是我好,我好也是你好,对不对?”跃进直视着芳草说。
“嗯,跃进你说的对”芳草完全认可了跃进的观点。
“如果夫妻有一方需要另一方帮助,你说是不是要帮一下?”跃进说。
“那当然”芳草一点也没有明白跃进话里的潜台词。
“我就说嘛,芳草是一个最有爱心,最通情达理的人”跃进的话语也兴奋起来。
“你说吧,跃进,你要我做什么?”芳草说。
“小事一桩,芳草,你看我现在腿在你的照顾下,好多了,为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我打算回局里上班,这应该没问题吧?”
“上班应该没问题吧,前年,你局里还催过让你回去上班。只是你行吗?腿还没有好利落,上下班谁送你?”芳草关心地问道。
“芳草。我能行。”
“能行?”芳草还是不放心。
“芳草,你放心,我能行,只是你得跟蓝心说一下”跃进欲言又止。
“说什么?”芳草追问道。
“总不能又让我回去看大门吧?我对名利是无所谓了,但人家都知道你是蓝心局长的同班同学,还是闺蜜,我这样回去岂不是让人看蓝心与你的笑话”跃进言辞恳切,特意突出芳草与蓝心的关系却不提自己与蓝心也是同班同学这个事实。
“你要怎么样?”芳草傻傻分不清跃进的用意还顺着跃进的思路问道。
“你说呢?至少要安排一个职务吧,一个有点含金量的职务”跃进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芳草沉默不语,她在思考蓝心会不会同意跃进有点无理的要求。
“心蕊失而复得,我没有出力,但也操了心,长久以来煎熬受急,心里受折磨,她怎么也得念念我的好吧?”跃进像对自己在说话其实还是说给芳草听的。
芳草沉默良久,还是不忍心拒绝跃进,于是说道:“我不知道我的话管不管用,我去找蓝心说说吧”
“好呢。我就知道芳草你是世界上最有爱心的人”跃进嘴巴抹了蜜,甜得自己都牙疼。
跃进知道,只要芳草出面,蓝心绝对不会剥她的面子,自己的计划一定可以实现。他摇动轮椅哼起小曲回卧室去了。
正如跃进预料的那样,芳草找到蓝心说出了跃进的诉求,蓝心尽管话语里透露出迟疑与为难,但还是答应试试。
不去一月,芳草就得到蓝心的回复,然后跃进就回教育局去上班了,职务是督察室主任。
跃进为此分几次把孙继科、孙媚一家以及新交故旧宴请了一遍,美其名曰是庆贺自己身体康复,实则是对自己“官复原职”的炫耀或者叫广而告之。也不知跃进怎么想的,宴请了几十人,名单上居然没有蓝心与芳草。
芳草事后得知,跃进一个感谢的电话都没给蓝心打,气得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痛定思痛,芳草还是特意去教育局找了蓝心一次,试图说些什么,但张了几次嘴,却嗫嚅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蓝心反倒主动说道:“芳草回去吧,罗跃进给我打了电话,说了一堆感激涕零的话,还问我什么时候方便,邀请我与青鸾一起去吃海鲜”
“蓝心,跃进真的这样做了吗?”芳草觉得蓝心在敷衍自己。
“是真的,我没骗你”蓝心肯定地说,然后又给芳草下了逐客令,“芳草,你回去吧,我还有个会”
芳草无奈只好走出了蓝心了办公室。一路走,一路想,最终也没有明白跃进与蓝心谁说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