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灵魂拷问
“芳老师”,是罗跃进的叫声。
芳草刚从医院回来,此时正在厨房洗漱装中药的保温杯。开始她没有听到跃进的呼唤,等她听到跃进的呼唤,急急小跑到客厅的时候,她看到丈夫跃进脸色阴沉地坐在轮椅上。
“跃进,怎么啦?”
“就知道关心外人,自己家的事丢在一边”,跃进的抱怨随之而来。
“跃进,为晴川熬药,你是同意了的啊?”
“我同意,我同意也是有条件的啦,熬几次就算了,你还熬上了瘾啊,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跃进,我知道了,现在晴川不是也挺可怜吗?我们就多照顾一点,他这次回来主要是参加静雯的新书发布会,顺便做个复查,在滨城呆不了几天,很快就要回深圳去了,我们就不用照顾他呀”,芳草放下身段,温柔地说着话,她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减轻丈夫对自己的抱怨以取得他对为晴川熬药的支持。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安的是什么心?芳老师,你以为我是石头,是傻子啊?”自从跃进在蓝心帮助下回到原单位上班而且当上了督查室主任后,他的脾气又回复到从前的模样,火气说来就来。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时,跃进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芳草一个耳光,芳草被跃进的这一耳光打蒙了,她瘫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啜泣起来。
有时候,我们会对别人给予的小恩小慧感激不尽,却对亲人一辈子的恩情视而不见;有时候我们会把陌生人给我们哪怕一丁点的好铭记在心,却把亲人对我们长年累月的关怀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候,我们把生命中的过客当作宝一样去珍视,却对一辈子在身边的人当作草一样去忽视。
此刻的跃进就是这样,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两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说话。
“哭,哭死啊!再熬药当心你的皮,去给我买两瓶酒,要好的哦,晚上张继科要来吃饭”,跃进撂下一句话就回卧室去了。
芳草一声长叹,像一条抽离了骨架的鱼儿瘫软在地上,自从晴川回到滨城复查以来,丈夫跃进家暴自己的概率越发频繁。
她实在弄不懂,丈夫怎么会对待晴川是这个态度,照理应该是晴川恨丈夫才对,是丈夫娶了自己小弟晴川的女友,现在倒反过来了,小弟晴川成为了大哥泄恨的对象,而自己却成了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隔板,得承受丈夫的怨气与巴掌。
而丈夫对自己的狐朋狗友却热络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三差五就将他们请到家里来斗酒吹牛聊荤段子,尤其是当上督查室主任后更是如此。
张继科只是丈夫跃进的哥们之一。芳草很不喜欢这个一嘴烟气,一双贼眼在人胸前乱转的瘦猴一样的混混,但丈夫与他打得火热,好像离不开他似的,芳草也就只能忍受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四月的阳春时节,天气比冬季的日子晚得迟些。
芳草赶紧拿了菜篮上菜市场去买菜买酒,好准备晚饭。
出门以后,芳草忽然看见一轮胭脂月高挂在西天。像一只硕大红艳的圆盘,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游过来,一直游到自己的面前。
她的心思也似天空上这轮游动的胭脂月一样开始活泛,她突然好想好想有一个人来爱抚自己。
她想起自己与晴川分别时的激情之夜,一股幸福与满足充盈在心间。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与晴川的一次亲密接触始终难以忘怀,而对自己丈夫几十年来的要求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始终只有抗拒甚至不寒而栗,一次性的冲动都没有。而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半辈子,如今人到中年,再来回想就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就不是个女人,只是丈夫的泄欲机器,而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做女人的乐趣。
她把自己的原始的**称之为兽性,早就压抑到没有生存的空隙,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性冷淡。而今天这一轮胭脂月却钩起了自己心底的性意识,她为自己的神思感到可耻。
她对着地面啐了自己一口,镇定了一下自己的神情才走到菜场里去。
丈夫的饭局总是从酒令开始。
“哥俩好,……五魁首,……八匹马,……久久久……”,划拳的唱和此起彼和,每个人随着饭局的深入兴致越来越高,吆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芳草照往常一样根本就没有上桌,一直在为丈夫与丈夫的客人做着端茶倒水等一类的服务工作,有时得充当灭火器,对上门来抗议划拳声音扰民的邻居进行解释道歉,一刻也没有闲着。
当丈夫与他的客人们酒至半酣,芳草听到丈夫跃进的吩咐:“芳老师,再加一个辣椒炒肉,哥们喜欢这个菜”
芳草按照丈夫跃进的吩咐很快就将辣椒炒肉端上了桌子,就在她回身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屁股一阵酸麻,回头一看,张继科的一只手还紧抓着自己的屁股没有松手。
“流氓”芳草一把打落了张继科的脏手,跳了开去,并对丈夫跃进投去求救的目光。
跃进并不是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起来指责张继科,反而对芳草呵斥道:“**,滚远点”
“喝酒!喝酒!我们继续喝!”丈夫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芳草突然感觉自己胃部在翻涌,一股酸涩的液体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她赶紧捂着嘴回到了厨房,远离开丈夫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
空空的胃部又是一阵阵恶心涌来,芳草把头低覆在水槽边开始翻江倒海般地呕吐,她的恶心其实并不完全来自生理的反应而是来自心理。
晚饭直到深夜才结束,芳草着才捡了一点残羹剩饭垫了垫咕咕叫的肚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芳草的心情仍无法平静,就那么痴痴呆呆地坐着,夜深了,她也没有歇息的打算。
当隔壁传来丈夫如雷的鼾声,她忽然站了起来,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最终她从一口油漆已斑驳不堪的红木箱里找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几本自己大学时代的日记。这些日记已尘封了二十多年,它所保存的青春和理想、爱情与大学难忘的岁月现在一一呈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要寻找这些尘封多年的东西?是因为自己丈夫的那一耳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觉得自从与晴川在医院相见以后,自己就特爱回想曾经的大学生活,多么美好的年华啊!那时的晴川、那时的跃进都充满青春的活力,相拥在自己左右,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快乐。自己的快乐什么时候丢失的呢?自己也说不清楚。从晴川南下深圳开始吗?是,也不完全是。晴川走了,自己痛苦过,但自己还是努力挣脱了痛苦,开始了一段暂新的生活。尽管自己与丈夫跃进的婚姻存在一些难以言说的因素,甚至包括自己的刻意的隐瞒,但自己还是觉得丈夫对自己的情感是真实的,刚结婚的那些年月自己还是感受到丈夫的怜爱与关心,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丈夫在情感上若即若离,以致到今天的“冷战”,芳草理不出头绪。她也不愿花时间与力气去寻找答案。此刻她翻看着自己大学时代的日记,潜意识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丈夫爱自己的证据呢还是相反?她只是觉得自己再次来看看自己最美好年华时候的历程,自己的心情就释然多了,但她越看越有一个念头越缠绕着她,“与自己的丈夫生活了几十年,难道自己真的没有爱过他?”,芳草对自己的感觉都产生了怀疑,也让她对自己的结论感到后怕。
“爱情的真谛是什么?”
“他爱过我吗?”
“难道爱真的如罗跃进所宣扬的那样:‘爱就是极致的控制’?”
“我与罗跃进真的存在过爱情吗?”
“这样的婚姻道德吗?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
一个又一个灵魂的拷问接踵而至,芳草把自己折磨得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