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芳草为晴川熬药被跃进警告之后,芳草就变得小心翼翼,一切与晴川有关的活动都避开跃进,以此来维持自己与跃进原本支离破碎的婚姻,并不是她需要或者看重自己与跃进的婚姻,而是她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晴川的心绪,影响晴川的治疗。芳草对自己的丈夫跃进太了解了,如果违拗了他的意志,他什么下三烂的事都做的出来,比如羞辱芳草,比如到芳草工作的学校去闹去散播谣言,甚至可能闹到医院晴川的病房去。
对芳草来说,跃进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吞噬自己灵与肉的吸血鬼;而晴川对芳草来说太重要了,他就是自己情感的依归,他的任何闪失都是芳草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只要与晴川有关的一切,芳草都会尽心绝力地做,一定要做得圆满。
比如自己手头的一件工作--编辑《晴川诗歌鉴赏》一书,她是反复斟酌润色,几易其稿,写完最后一段话,终于就要杀青完稿了。
她握笔的手都激动得有些颤抖,她这样写道:真正的诗人不仅要有好的作品,还必须在为人和为文方面具有高尚、真诚和独立不移的精神品格。作品格局的高下最终取决于诗人自己的精神境界,心大笔才大,心正笔才正。晴川的诗就是他品格的印照,他刚正不阿、耿直的性格,时常让他的诗句直抒胸臆,有时显得直白但激情。他的诗虽然不能既悦目又悦耳,但他的诗是溪水,江水与海水,你需要自己先沉静下来,品茶一样仔细地品味,才知道其中的滋味。他的诗语言看似平朴,诗句结构也多运用传统习惯。看似欠缺技巧,其实他已将诗句的语言融入意境之中,尽管与专业诗人比还显得有些粗放与直白,甚至有稚嫩感,但他始终安静地写着自己,遵循着内心的感觉,坚持在诗歌里传达着单纯而真切的诗意,拒绝炫耀技巧。
而真正让人惊讶的是他是一个晚期癌症患者,他是用生命来写作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诗人。
他这本诗集出版的意义已不能偏重于诗集的艺术价值了,它对于生活、对于人生更像一面战鼓。面对逆境向死而生,豁达,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就是最好的人文价值
芳草放下笔,掩卷沉思。
想想自己对晴川诗歌的评价,想想自己亲手编辑的《晴川诗歌鉴赏》终于杀青,芳草的心情就特别愉悦,她觉得也该犒劳犒劳一下自己,她犒劳自己最好的方式仍然是去泡一杯家乡的豆子芝麻茶。
茶叶少许,食盐少许投入滚开的陶罐中,最好熬一熬,熬出茶叶的味道,俗语说:“茶是春颜色,浓淡总相宜”,浓淡根据个人的口味而定,爱喝浓茶的就多熬几分钟,然后用**工具陶钵将生姜捣成泥,加入陶罐中,静置一下,让生姜味充分融入茶水中,然后倒入茶盏中,加炒熟了的豆子芝麻花生米,一杯家乡的豆子芝麻茶就制作完成,嗅一嗅,香气扑鼻、入口咸辣适中,回味无穷。有人说,喝盏豆子芝麻茶,快活似神仙。其实也没有夸大其词。
芳草刚将茶水制作完毕,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就听客厅里燃气一片火光,芳草探头一看,就见跃进蹲在火盆前,一片一片地撕扯着一本书稿。
芳草大惊失色,跃进手中撕扯的正是自己刚刚完成的《晴川诗歌鉴赏》手稿。
“别撕呀,跃进”芳草情急,却也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跃进没有理会,继续撕扯着书稿,一片一片的纸页被投进火盆,泛起红色的火苗。
“别撕呀,跃进,我求你了”芳草气急败坏也顾不得体面在跃进的面前跪了下来。
跃进愣神了一下,但还是不管不顾芳草的哀求与下跪,还开始谩骂起来:“**,你这个**把我当白痴,你俩眉来眼去就算了,但你是得寸进尺竟不顾廉耻地夜不归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跃进,你说什么呀?哪有你说的那些事?”芳草辩解道。
“没有?没有,能三天两夜不回家?没有,能一次不落地熬药送汤送饭?对自己家人都没有这么尽心吧?没有,能你侬我侬,诗词传情?你自己看,这是什么话: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多亲密,多露骨。简直就是奸夫f在打情骂俏……你还想辩解什么?”
芳草本想告诉跃进这几句都是引用的席慕容的诗,但看到跃进如此不辩青红皂白故意找茬,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便不再辩解,而是换了一个方式,对跃进轻柔地说道:“跃进,别撕,它是钱?”
“钱?”跃进的动作迟缓了一下。
芳草进一步解释道:“楚楚答应给10万,10万做稿酬”
跃进仍撕下了一页稿纸,投向火盆。
芳草一把凌空接住了在空中飘飞的稿纸,大声道:
“10万,我一分不要,全部给你,行不行啊?”
跃进听了芳草的话,停止了谩骂的同时也停止了撕扯。
“跃进,我是为了你才接的这个活,你看,现在你上班了,腿脚还没有好利索,你的身份又是个领导,我想为你买台车”芳草继续为跃进的疯狂寻找台阶。
芳草的话像楔子一样打入了跃进的内心。
“你会有这样的好心?”跃进仍是半信半疑,牛铃样的大眼直视着芳草。
“跃进,你别不要良心,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哪一处哪一项,我不是紧着你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是不是这样?”芳草语气柔和地规劝着跃进,跃进想想也不得不承认芳草所言非虚。
最终,不知道真的是跃进良心发现还是没有顶住10万块钱带来的巨大诱惑,跃进没有再谩骂芳草而是将剩余的手稿往地上一丢,紧盯了芳草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挪动他那还不太灵便的双腿走出了客厅,走到阳台。
从阳台看去,不远处小区的车道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车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进进出出,此刻,他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该有一片神往的光芒呢?
客厅里,芳草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手稿,眼看几个月的心血小部分被化为灰烬,她欲哭无泪。此时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功夫也没有心情再去指责跃进,她只想尽可能多地收集残稿,在约定的最后时刻交稿,不负自己对楚楚的承诺。
等到战斗的硝烟逐渐消散,家里又陷入可怕的寂静,芳草过山车一样的心情才逐渐松弛。她端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案旁,但心里仍然逐浪翻涌,隐隐作痛。
芳草终于明白: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做一个好人的意义,永远都不会知道为别人带来快乐就是给自己带来快乐,别人的任何善意在他的眼里都变得一文不值,都是伪善,都包裹着私心,只有他才能评判别人,只有给他带来利益,他才会觉得公正,不然,他就会认定世界上所有人都亏欠他的,这就是丈夫跃进的逻辑,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与信条。真可怜还可悲!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人?
跃进的行径深深地刺痛了芳草的心。她一直以为能以自己的隐忍换得家庭的宁静,但这些天跃进变本加厉的行径终于让芳草开始意识到自己久处瓜田李下终究有一天会难以自辩,以跃进的秉性,当自己无力满足他的**时,祸患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