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掀起眼皮,沉默了下。
这不明确的态度让何铭梗了梗,他抬起下巴主动出击:“你好,京如。”
李景唐拍拍弟弟的肩膀,“叫人。”
机场人来人往,左右侧乘客行走而生的风在三人之间流转。
半晌,羊绒围巾中传出青年犹疑的声音:“嫂…嫂?”
李景唐的呼吸陡然停了瞬。
何铭很快从脖子根红到耳朵,“不不不!我们还没确定…”
李京如低低笑了,眼睛眯起来像月牙,他走过去拥抱何铭,这下语气变得坚定,“嫂嫂!”
上了车都不用李景唐出声提醒,何铭就把空调调低了些。
李京如窝在后座,对熟悉的街景视若无睹,从兜里掏出一个腕表反复把玩。
李景唐侧目打探。这个腕表显然远远超过了弟弟的消费水平。
他斟酌着语句问:“他送你的东西吗?”
“不是。”李京如从围巾中抬起头,眼珠映着阳光像透明的琥珀,“是我本来准备送他的礼物。”…
回国后的生活平淡得李景唐都有些讶异,好似因风暴而掀起波澜的海面终归恢复平静。
李京如回家后成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除了他谁也不见,只是废寝忘食地画画,画什么也没让告诉他,他也没有进去看。
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守在家里给弟弟添画具、送饭。
弟弟有一天突然说想吃西红柿炒鸡蛋,然后破天荒下了次厨。好不容易做出来后又说不是那个味道,却也没有浪费食物,一人安静地扒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然后在花园里散步消食,给在深秋里日渐萧瑟的花浇水。
他没再见弟弟哭过了,李京如摆出淡然的姿态,吃饭,睡觉,画画,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克里斯,似乎把所有的伤痛记忆都打包留在肯共和国。
弟弟的期待放得如此低,李景唐潜意识里觉得克里斯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真的是死了。如果还活着…
他查过克里斯,那种阶级的人只要愿意,可以随时招来几十个差不多的男孩选秀。
他不懂弟弟和克里斯之间的羁绊,但懂男人。
在李京如这种社会经历不多的孩子看来,这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在克里斯那里,只怕弟弟只是他某个假期中的消遣,或者经年之后当作谈资的异国艳遇。
弟弟会忘记那个猝然消失的克里斯,接触别的人吧?会慢慢将一切忘却,拥抱新生活的吧?
一切尚且堕云雾中,答案还没有落定。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能从李京如口中得到谜底。
入冬后不久李民信找上门来。骂李京如中秋的时候不回老家害他被亲戚看低管不好孩子,又骂他三弟回国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跟长辈说,以及谴责李京如上次脑子残了居然敢骂父亲是贱人,还扯到两个孩子二十多没一个成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京如听到动静下了楼,在旋转楼梯上拿着把尖刀直指父亲,冷脸吼道:“闭嘴。别逼我。”
李民信被寒光一摄,即刻就噤了声。
饶是李景唐都被锋芒毕露的李京如吓了一跳,毕竟印象中他弟弟要么呆萌可爱,要么就是可怜兮兮。
他早已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话语中透着隐隐约约的威严,“爸,你别糊涂。”
李民信讪讪退后几步,抛了几句狠话后走了。
李景唐给管家打电话让换锁。
李京如把刀放回去,然后垂着脑袋道:“哥,我真讨厌咱爸。”
“我也是。”
李京如:“还好有你给我撑腰。”
李景唐无奈地说:“又在客气,你真的是学坏了。反正现在家里握实权的是你老哥,这不是等于你最大吗?”又问他:“你今年快生日了,想怎么过?”
弟弟玩得好的朋友实在太多,以往生日都会风风火火连办三场,提前半个月就得开始准备。
李京如略作思考,然后问:“叫你男朋友来吃饭吗?就我们三。”
李景唐眉心一动,“好,想吃什么?”
“火锅吧。”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北京恰好全城飘雪。柔软的雪花如同天使的羽翼散落,悠悠触碰这座古老的城市。
李京如许愿的时候李景唐给他拍了张照。面容温和的青年合上眼睛,连睫毛的尾端都写着虔诚。
吹过蜡烛,火锅的香气溢满餐厅,李京如的脸颊在热气熏陶下变得红彤彤。
桌上的手机亮着,不停弹出各种各样的生日祝福,但他按了静音。
“哥哥,嫂嫂,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嗯?”李景唐从热腾腾的油锅中夹了块七分熟的牛肉,沾了沾辣椒面送进何铭嘴巴里,又捞起另一片九分熟的牛肉,裹上麻酱放进弟弟的碟子。
李京如吃了牛肉,愉快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说:“我准备出门一趟,可能几年吧,不知道。”
李景唐愣了愣,然后应承。
晚上何铭留了宿。
李景唐喝了些酒有些感伤,在阳台沙发上搂着男朋友的腰,埋在他颈窝处。
眼前飘雪簌簌,怀中暖意汩汩。
他红着眼睛说起弟弟:“在带他搬出来住之前,京如在家里过得很辛苦。”
父亲那时仍拥有令兄弟两感到畏惧的威信。他对阴柔得特立独行的李京如很不满意,没有说过一句好话。
母亲和父亲分居后好似完全忘记了还有这号人,几乎不闻也不问。
“每年的年夜饭京如总是坐在我旁边,长辈都是看我爸眼色的人,问近况的时候常常掠过他,他像外人一样拘谨地目睹李家阖家欢乐。过了18岁他就无师自通给小辈发红包了。”
李景唐偶尔会想,他的乖弟弟是否常常夜深人静的时分自己舔舐伤口,才换来如此豁达的性格?
“我那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好像没有人真的爱这个小孩。如果我还不爱他,他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当天凌晨两三点。别墅里骤然响起很小的一道推门声,继而是行李箱轮子滚动的一连串明显的骨碌,骨碌声不到五秒钟就停了下来。本是很轻微的脚步声变得重起来。
何铭小声问:“要出去看吗?”
李景唐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声响消失了。李景唐说道:“睡吧。”
一夜风雪漫卷。
早上人们醒来时,北京已经披上了料峭的雪白,在冬日的照耀下刺得眼睛发疼。
李景唐路过走廊,发现弟弟出门前把画室的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里面打扫整理得很干净。
两幅没见过的画摆在中间架子上。
一个隐约的侧脸,一个朦胧的背影。
他只需一眼,就被笔触间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感击中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李景唐不是美术专业,但因为弟弟的原因也懂油画。这几幅画的水平绝对远远超过了李京如任何一副作品,甚至许多造诣深厚的大师也难以达到这个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