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在他怀里,他本来是该开心的,可在露出笑容之前,鼻腔却先一步酸涩起来。
倒也不是怕死或是觉得时光太短,他就是忽然感慨这六年太漫长了,漫长到他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的唇轻贴着宋磬声的小腹,脸埋的太深,声音就有些哑,“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宋磬声垂眸看他,“嗯?”
裴野鹤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很久以前,有一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在它被囚禁的第一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自己放出来,它就给他花不完的财富,可是没人救它。第二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就实现他三个愿望。可惜它被困了四百年。于是它愤怒地发誓,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一定会杀死那个人。”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人。”
宋磬声轻轻点头,道:“记得。”
他还记得裴野鹤当时的解释是:“因为魔鬼就是魔鬼,心狠手辣,巧言善辩,无论是谁将它放出来,它都会找借口杀人。”
“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提起这个话题就难以避免地想起过去,裴野鹤有些疲惫,“你刚死的时候,我很想在梦里见你一面,可心理暗示也好,精神操控也好,我寻遍方法,就是见不到你……”
每一次入梦都是希望,可每一次清醒面对的都是绝望,他有多期待在梦里见宋磬声一面,醒来后就有多痛苦。
他就像那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他对那些灵媒说,只要他们能复活宋磬声,或者找到他的转世,抑或让自己跟他说句话,那无论他们想要什么,自己都能将一切奉上。
后来,他意识到灵异无用,又开始砸下大笔钱财研究意识,只要有人能拿出可以说服他的研究原理,无论对方要多少钱,要多复杂的实验室,他都能不计一切的代价的将资源拱手送上。
但世界定理是不可违背的,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付出再多心血,也不过是将自己逼上另一条认清现实的死路。
他的希望被一次次击碎,渺小到可怜的希冀甚至像对他的嘲讽,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难以自抑地生出了怨恨。
他有多爱他,求不得的时候就有多恨他。他恨宋磬声,恨这个世界,可最多的,是恨自己的无能。
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恨自己无法复活他,更恨自己遇见了他却又弄丢了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瓶子里的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路人。因为他的执念和善意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等待里消耗殆尽,他被这个世界抛弃,所以他对这个世界仅存的感情也只剩下恨。
“可我终究不是魔鬼,我也舍不得伤害你,”裴野鹤仰头望进他的眼睛,“当我把你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一点也不恨了,我只是后悔,没有在梦里就抓住你的手。”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带了点不自知的希冀,“如果我当时认出你,你会不会第一个来找我?”
“不会。”宋磬声毫无心理负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而且你也不可能认出我。”
裴野鹤的天赋无人能及,早在他还是B级哨兵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就已经敏锐到了极致,仅用一双眼睛就能分辨善恶。
可也是这双眼睛,注定会让他和自己相见不相识。他料到裴野鹤认不出他,但他没猜到裴野鹤会愤怒到直接上手掐死他。
或许在他眼里,那时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披着“宋磬声”的皮的骗子吧。
“哼,”裴野鹤转过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江凛比我重要,姚湛空也比我重要,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又提起江凛……”宋磬声无奈,“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用得着偷听吗!”裴野鹤一想起这件事就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说好公平竞争,你还专门警告我不要干扰你的决定,可你偏偏放江凛进门了!你和他聊了那么久,他出门就傻笑,这还用偷听?!”
宋磬声一怔,随后又是一笑。
他虽没做出决定,可裴野鹤说得也是事实。
在他十八岁生日之前,江凛曾私下找过他。
说来也奇怪,在他做出选择之前,他笃定裴野鹤会找他,猜测姚湛空或许也会来找他,但他唯独没料到,第一个来找他的人会是江凛。
比起另外两人,他对江凛多少有点惧意。倒不是因为江凛对他不好,而是他与江凛的相处模式与其他两人不一样。
他要是遇到麻烦,姚湛空会背着他迈过这个坎,不让他沾到半点尘土;裴野鹤则会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踩坑;至于江凛,他只会站在自己身后催促他独自向前走,而后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出手扶起他。
所以,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他十八岁生日前夕,言语干脆地摆出自己的优势,出言干预他的决定。
而江凛提出的条件也确实打动了他。
无论他选裴野鹤还是姚湛空,他们一个从商一个从政,而帝都又是金钱与权力的中枢,选了他们就意味着留在帝都,留在帝都就意味着他将永远被困在宋家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唯独江凛不一样。
他的天赋注定了他的前途在战场,而战场必然是远离帝都的地方,如果他选择江凛,就像金笼里的小鸟终于有了天空,与其说他被江凛打动,不如说他被自由打动。
他虽未直接表态,可他也没有拒绝。
而在其他人眼里,这就已经是选择了。
他只是没料到,这番自以为私密的对话,不仅被姚湛空听到了,甚至连裴野鹤也知情。
这一幕落在那时的裴野鹤眼里,他应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吧……
毕竟,在他真的做出选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裴野鹤,或许连裴野鹤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他呢?
宋磬声忍不住问自己。
姚湛空也曾问过他,如果没有十八岁的意外,他们的旅行计划如期进行,那在一切结束后,他会选谁?
宋磬声将裴野鹤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他垂眸看着裴野鹤的侧脸,依然能从相似的轮廓中回忆起过往一同相处的画面。
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逃课、第一次趁夜翻出宋家高墙、第一次在空旷无人的街道疯跑、第一次对抗宋家……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裴野鹤带给他的。
他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们身上都压着百年大族,刚出生就被套上了令人窒息的绳索。要不是裴野鹤一次次打破封锁他的高墙,他或许一生都会留在宋家,成为无数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之一。
江凛总是找裴野鹤麻烦,觉得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