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叮铃铃···’
‘······’
黄包车上的铜铃在弄堂巷子内不断响起,车主人跑的很快,气喘吁吁也绝不停留。
不知在这片杂乱无序、岔路口极多的弄堂巷子拐过多少的弯,直至他用擦汗的手巾将铜铃包住,铜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消失在弄堂中。
将黄包车停在一户临街靠巷的屋前,车夫小心翼翼敲响房门。
片刻后。
房门开出一道缝隙,屋内的人借着缝隙四处观察,确定身后没有人,关上房门,取下门后锁门的铜链子。
车夫进去后,直扑桌上的水壶给自己灌了满满一大口茶水,抬手用衣袖胡乱擦拭嘴上胸前的水渍。
李屹然见车夫神色大变,急迫的问道:“老赵怎么了,黄伟同志暴露了吗?”
“不是!”老赵摇摇头。
“那你向黄伟通知了?”
“没有。”
李屹然顿时紧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特务。”
老赵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我在去黄伟同志家的时候,遇见昨天抓捕范科长时出现的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刚刚向我眼神示意,让我离开,昨天也同样出现示意我离开。
这一年以来,老范一直不肯与组织联络,昨天我冒着风险去找他,他看见我也不与我联络,想必是出现危险,他一直被人监视,所以才不愿意联络组织。”
李屹然询问道:“那向你警示的那人,他留下什么没有?”
“没有,只是向我示警两次。”
“他当时在做什么?”
老赵如实道:“当时他正在和一家点心铺的老板聊天,听见黄包车上的铃铛声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一杯茶,杯中没有冒热气。
他是老范之前发展的同志还是对我们心怀同情的左派人士?老范一直在被监视,我们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最好还是别让他有可趁之机,混入我们的队伍。”
李屹然听完点点头:“那么他肯定是等了一段时间,在等你?还是在监视谁?
是不是同志先不要下结论,如果他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故意向你示警,取得你的信任就麻烦了。这种事发生过,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狡猾。
黄伟同志那边不要通知了,家里来通知,现在沪上斗争形势严峻,中央和市委、区委等一批人尽快撤离淞沪地区,你也要抓紧时间撤离。”
说罢,李屹然递给老赵一张车票:“晚上七点半的火车,抓紧时间撤离。”
“车···车票。”
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火车票,偌大的七尺汉子老赵瞬间怏下来,忍不住流下眼泪,一双大手不断在黝黑的脸颊上擦拭,可是任由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如同孩提般,老赵伸手咬住拳头,强忍着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李屹然蹲下身,轻轻环抱住这位老战友。
老赵哽噎着、抽泣着:“自412始,我们牺牲那么多好同志、好战友。现在···现在居然要撤离,我不想离开,这里需要我战斗下去。
我们这么一走,要多少年才能回来,期间又有多少好同志、好战友牺牲,死在白狗子手里?”
“会回来的,肯定会的。”李屹然安慰着他。
“难道情况真的到了如此危机的程度?”老赵怀着一丝期盼。
“是的!”
李屹然斩钉截铁的说:“情况很危机,自‘顾’叛变后,我们已经输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力量和敌人战斗。这次撤离也是一次长征,只有撤离才能保存火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得让星火撒出去。执行命令,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有一天当你再回到这里时,说不定我这颗火星已经成燎原之势,生生不息。”
“是。”
老赵拭去眼角的泪花:“我理解组织困难,坚决执行任务。”
李屹然再度和这位相扶相携多年的老战友相拥,而后目送着他离去,直至黄包车上的铃铛声消失在这片弄堂中。
正值秋高气爽之际,落叶萧萧显得分别十分落寞。
······
骑着自行车,陈迁沿着苏州河慢悠悠骑行,至于程朋义交代的任务早已经抛掷脑后。
能左右自己仕途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戴春风,什么狗屁闸北区情报组组长,回头打他小报告,一个星期写一个小作文,用不了两个月,他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苏州河依旧繁忙,不知不觉已然日暮西山。
虽然已然立秋,可上海的天气还是闷热,江边倒是凉爽。
将自行车靠在河边的长椅旁,陈迁坐在长椅上,拆开廉价的饼干包装纸,捻起一块烘烤有些过的酥饼吃起来,碎末落在衣襟也无心拍打。
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陈迁又一次陷入迷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些日子已经随波逐流习惯了,陈迁对于之后该如何处理无心思索。
就这样坐在长椅上,看着即将落寞的红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孤寂。
苏河湾畔的工人苦力每日辛苦工作,回去后尚有妻儿家人好友相伴,虽是家中甘苦些,到底家中灶台每日依旧升起炊烟。
陈迁不想回到那个冰冷毫无人气的出租房里,就这样在这里坐一坐,感受感受落日最后的余晖与暖意。
“大爷,可怜可怜···”
“可怜可怜···”
眼神一瞥,一位衣着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妇人,伸出瘦弱粗糙的右手,另一只手护在腰间。在其腰后,有一個身形瘦弱,扯着鼻涕的瘦小孩童,肚子鼓的极大。
妇人的眼眸浑浊且低垂,不敢抬头看向这位年纪轻轻、衣着得体的青年。一只手伸在半空中停留许久,陈迁盯着母子二人注视。
也许是未见陈迁手上有动作,妇人卑微的弯腰鞠躬,揽着腰间的大肚孩童转身离开。
“等等。”
话音刚落,妇人迟疑的转过身,依旧不敢抬头看向陈迁。
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子和一块大洋,陈迁将钱财塞进妇人手中,看见双手中的钱财,妇人作势便要下跪磕头拜谢。
一手将钱财塞进怀中,另一只手揽住大肚孩童的脖子,强逼着向陈迁下跪道谢。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大爷前途无量。”妇人不停的磕头拜谢。
陈迁目光从妇人的手臂一扫而过,仔细盯着妇人的脸庞看去,间隙中看见妇人脸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时,也忍不住别过头。
“问你个事情。”
妇人跪在地上磕头:“大爷您问。”
“你身上的烧伤怎么回事?”
闻言,妇人顿时痛哭流涕:“我孤儿寡母本有家,丈夫在纱厂做维修工人,日子倒也不错,比不上富贵人家,但也衣食无忧。
自日本人打进闸北后,工厂被毁,丈夫也被他们用刺刀攮死。我抱着孩子躲在屋内,谁知日本兵放火烧了我家,幸得屋内水缸有水,没有将我母子烧死。
如此,我便带着孩子四处乞食,如今已逾数年。”
“哦,你走吧。”重新坐回长椅上,陈迁继续看着落日余晖,轻描淡写应了声。
妇人再三叩拜,如此才肯离去。
未走上十余步,三四个黑衣泼皮围上母子二人。
陈迁从腰间取出手枪,不动声色的给手枪上膛,举枪对准天空食指搭在扳机上。那几个黑衣泼皮扭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心慌脚乱,顿时做鸟兽散。
摁下手枪保险,陈迁收起手枪,骑着自行车离去。
陈迁才不怕巡警,那些酒囊饭袋看见有人持枪,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塞进苏州河底的淤泥中,根本不会上前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