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
说了句,便未继续说下去。
外套盖着下的枪口依旧对准王全金,两人久久无言。陈迁看不透这个人,从刚刚开始,他就没有对自己产生敌意,甚至将自己带回家中。
这是坦白与示弱,拿自己的妻儿换取陈迁的短暂相信。
何其恐怖,陈迁越发觉得王全金极为危险。一个特务,能拿自己的妻儿出来作为筹码,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了的?
适时,内屋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紧接着是妇人的抚慰声。
“理由?”陈迁说。
王全金啧了下嘴,而后解释道:“与我老婆孩子无关。”
“继续。”
“水巡局的唐浙明是我好友,去年他查了一艘船,船上并没有鸦片,而是走私的矿石。他不认识矿石原料,所以找到我,闸北以前有很多工厂······”
陈迁打断道:“走私的是钨矿,用以炼制特种钢材,枪管、炮管,坦克、飞机、战舰都可以用上。”
王全金沉默片刻,而后释然一笑:“他几个月前死在监狱,对外说是病死的。他进监狱后家产充公,他老婆为了赡养公婆,养育不满两岁的小女儿,只能去卖。
一个月前染病投水自尽,快六十的老父亲去扛大包,婆婆给人家洗衣服,吃饭都成问题。”
“与我何干?”陈迁质问道。
“你是中央军校的毕业生,是军人,不如等日本人的枪炮丢在你脑袋上的时候,再说此话也不迟!”
王全金一句话怼的陈迁说不出话来,为刚才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羞愧。
是啊!
不如等到日本人的炸弹丢在脑袋上的时候,那时候才知道追悔莫及。
陈迁取下遮盖住手枪的外套,将手枪收起来。
现在已然没有理由再拿枪对准他,枪口不是对准王全金,而是对准自己的良心,对准那位宁死不愿媾和水巡巡长唐浙明。
“你知道什么,说出来。”
王全金笑问道:“你想知道,掺和进去可不容易脱身。”
看见他在大笑,可陈迁笑不出来。这背后牵扯多少政府要员,又干系到诸多政治派系,里面理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找上我?”陈迁问。
王全金笑呵呵解释道:“因为你身份特殊,邱明轩就是你弄下来的。本以为你会继任情报组组长,可惜又来了位长官,只好对你说。
年轻人血气方刚,最是勇敢无畏,也最没脑子,由你去当出头鸟再合适不过。”
忽然,陈迁拿起桌上的瓷碗砸在王全金脑袋上。
‘乒乓’一声,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一地。
内屋,他妻子悄悄推开房门探出头,发现自己丈夫脑袋上砸出鲜血,抱着怀中孩子,一小步一小步挪到餐桌旁,眼中尽是担心。
被砸出血,王全金却不恼怒,而是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眼中带着嘲讽意味,好似再说。
是吧,年轻人就是没脑子,自己没说错。
陈迁低眉忍住怒气:“你查出什么,我要知道。”
“好好好。”
王全金捂着额头笑道:“水警局长吉高驰,水巡大队大队长平修文,闸北青帮头目常达、外号‘八达’,高木会社。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我有老婆孩子,得为她们母女着想。”
“虫豸!”
陈迁怒骂一声,王全金依旧在笑,可是眼中却流下泪水。
“算了,唐浙明家小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写个地址给我。”陈迁取出笔记本。
这些人对于一個小小的巡长来说,已然是庞然大物,根本扳不倒,没有一丝获胜的可能。光是这些人的身份,王全金便失去为好友报仇的心思,何况家中还有妻儿。
闭上眼,陈迁深吸一口气。他没有说还有另外的人,特务处闸北区情报组组长,他的顶头上司程朋义。
陈迁相信,如果自己说出程朋义都是他们的人,那么王全金这个狡猾老道的特务,绝对会偷偷变节将此事告诉程朋义,为了他的家庭,王全金绝对会这样做。
打量他家中,得到地址,陈迁起身离开。
这家伙把日子过成这样,大概是救济好友唐浙明的家人,存下钱财等时机不对,搞几张火车票跑路回乡下。
离开他家,陈迁松了口气。
归根结底陈迁觉得自己还要谢谢他,如果不是王全金设下这个圈套,那么自己对于程朋义的腐化毫无防备,最后悔不当初,成为一个汉奸走狗。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已入夜。
陈迁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断思索该如何破局,也不断质问老天爷,为什么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如此困难。
祸国殃民的事情陈迁不愿意去做,比如说抓捕那群爱国学生;可从没人说过,抓捕汉奸走狗居然如此困难,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济于事。
恨死这个是非颠倒的年代,真该让日后那群鼓吹民国的二傻子过来看看,看看每天清晨卫生所的收尸车有多少尸体,婴儿塔里哭喊声是否能大过野兽撕咬的狂吠声。
停下脚步,陈迁举起拳头狠狠砸在路边一颗大树上,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咆哮。
人和野兽的区别,只有人在危险时会冷静,而野兽只会咆哮。
不要咆哮,要冷静。
在黑暗的路边,陈迁坐在田埂旁抽了一包烟,火光映照出半张脸。
陈迁在思考如何破局,虽然说总部会来人,可是抓程朋义还是抓自己尚且未知,若是抓捕自己,陈迁打算自己开枪自尽了事,他可不愿意体验特务处的优质服务。
可若是抓捕程朋义,处理走私钨矿事件,那么光自己手头的情报可不够,必须要拿出实质性证据,证明程朋义投靠日本人。
想了许久,陈迁觉得破局点还是安暖姝,那个蹩脚且演技粗略的女人。
后天下午,本部便会来人。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一天之内拿到程朋义叛国的证据,可能吗?
陈迁想试一试,至少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即使死也就这样,无愧于家国百姓。
翌日。
陈迁来到盛安街平福弄堂23号。
巷子门口依旧停着那辆福特小汽车,谭康拎着抹布在擦车,看见自己后点头微笑示意,陈迁点头回礼。
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还没站稳就被程朋义握住胳膊,一言不发的往办公室带。
“长官,我来取自行车。”
程朋义拉着陈迁走进办公室,而后从办公桌上取出一份文件,陈迁一头雾水拿起文件看去。
“这些人都是左派学生,有严重的红色倾向,你去摸清楚他们秘密集会的地点,特别是最近他们要组织一次游行,查清楚里面红党人员。”
陈迁放下文件道:“是,属下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