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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蹙眉心,目光下意识落向册子封面,虽有些好奇其间内容,但良好教养及时制止了他此刻的念头。
他抬起手,将册子递至崔湄面前。
与此同时,并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的崔湄艰难启齿制止。
“……你千万别翻开!”
谢峥的手顿了一顿。
说实话,他更想看了。
崔湄见他并无翻看的意思,本就尴尬的脸色更是又烫了几分。
怎么办?
自己不仅欲盖弥彰,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峤本就对自己不大热络,这才刚刚成婚,礼尚未成,就已经变成了这般局面……
她有些绝望,而后自绝望中生出了几分冷静,自他手中镇定自若地接过册子,搁回盒子里收好。
“多谢你。”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这册子里究竟是什么,我之所以不让你看,是因为……是因为……它是我在闺阁中时,所写的手记。”
灵感总是在危机时刻迸发。
崔湄面不改色,实则心中觉得自己这个说辞当真是极好。
既解释了她为何面红耳赤,又能让他体谅自己为什么那样慌张——
没有哪家姑娘愿意直白地将少女心事剖给人瞧。
她的音色清脆,又带着一缕独属于少女的娇,本该是撩人心弦的好嗓子,尾音却断得干净利落,将纯真与妩媚拿捏得恰到好处。
红烛明灭,璨金的火舌噼啪一跳。
谢峥望着红唇一开一合的少女。
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扬着,眼眸灿若繁星,唇角微弯,梨涡浅浅,似乎心情很好。
她是在为这场婚事开心么?
若她知晓自己并非是她想嫁的阿兄,还会这般笑么?
今夜他替兄待客,不知饮了多少杯酒,本就有些微醺,凝着暖光里姿容胜雪的少女,不禁有些出神。
少女似乎留意到了他毫不避讳的视线,直直望了过来。
他本以为,她该是倨傲的性子,不会躲闪,也不觉羞赧,权当是施舍他人一睹其美貌。
谁料她迎上自己的目光后,竟微垂长睫,羞怯莞尔,梨涡掐得更深了些,而后终想起被她扔在一旁的双雁团扇,手忙脚乱地将昳丽面容隐在了扇后。
谢峥望着端坐榻上身段窈窕的少女,忘了移开目光。
阿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个新嫁娘……并没有他口中说得那般不堪啊。
可见世间传言,不能尽信。
喜娘端着合卺酒入内,见两人一站一坐,谁都不曾出声,全当是新人紧张,解围道:“公子,该行却扇之礼了,请公子作诗,直至新嫁娘愿却扇见君才是。”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大想再骗下去,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身着喜服的是他,站在此间的也是他,他合该与她走完这些流程。
谢峥虽从军,却也不是不通文辞,稍加思索,便温声吟出第一首来:“愿遂求凰竞赋归,借花蝴蝶尚依依。鲰生恨未生双翼,常伴卿卿作对飞。”
“其二——”喜娘端得是喜气洋洋。
“谢却歌衫舞扇缘,韶华不再负年年。宓妃岂肯常居洛,有客钟情解惜怜。”
崔湄躲在扇后听着,越发觉着自己嫁文臣之选择再正确不过。
今后闲时,她可以让他陪着自己读诗词歌赋,教自己吟诗作对,与她一同试琴弄笛,何不美哉?
“其三——”
“卿去离怀客独痴,百年嘉礼趁良时。从今香国狂应减,人面桃花系我思。”
三首作罢,她把手中的双雁团扇缓缓移开。
谢峥默默看着,因方才两人已打了个照面,便少了些未知的期待,可不知怎地,竟多了丝重逢的暗喜。
好似这场大婚,本就是属于他与她二人的。
可惜不是。
她生了一双含情丹凤眼,瞳仁却又黑又大,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含羞带怯地望过来时,令他的心莫名一颤。
“少夫人美貌,竟令公子看愣了神,忘了共饮合卺呢。”
经喜娘一调笑,他垂下目光,羽睫遮瞳,率先拿起托盘上匏瓜。
喜娘将另一只匏瓜递至她的手中。
两人共饮合卺,喜娘在一旁贺道:“此后夫妻二人,共为一体,永不分离,早生贵子,恩爱不疑!”
他望着手中酒,有些犹豫,余光见她从容举起匏瓜,小口喝着,干脆一口饮尽,落下来时,竟比她还要快些。
“赏。”他淡淡道。
“多谢公子!”
喜娘欢天喜地退下,她这才终于勉强饮完了这瓢酒。
她素日只喜欢喝鲜果所榨的果汁,滴酒不沾,乍一下要喝这么多,呛得她眸中泛出些泪花。
谢峥抬手,不知要不要为她顺顺气,见她扶着床急咳,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掌下的身躯温软单薄,他不由得想起牵着红绸时的那盈盈一握,耳尖渡上些许薄红。
少女缓过来,起身道:“多谢你了谢峤,你今天真的同往日不大一样。看来她们说的没错,男子只有成了婚,才会收一收心。”
谢峥揣摩着她的话。
她与阿兄一早便认识吗?
既如此,阿兄当日为何会如此形容她?
崔湄见他不理会自己,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谢峤?谢峤?”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唤自己。
他有些不习惯,担忧日后长久相处时露了馅,给家中惹来祸端,蹙了蹙眉道:“……别唤我谢峤。”
少女面色顿生局促。
“哦……那,那我要叫你什么?郎,郎君,还是夫……夫君?”
她羞怯时,嗓音中的那分清脆便会放绵软许多,他听着,只觉得她像是在撒娇。
他喉结滚了滚,想起寻常大婚,饮下合卺酒之后该做的事情。
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她莫不是在故意撩拨他罢。
可深究起来,她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他怎能与她做这种事。
他抑下心头忽起的念想,闭了闭目道:“随你。”
他正发愁该如何面对之后的长夜漫漫,阿兄身旁的小厮墨松前来轻叩三声房门:“公子,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连身旁跟着的人都换得天衣无缝,阿兄可真是铁了心地不让她知晓。
他望向窗外,崔湄的影子落在糊窗的明纸上,紧绷着的脊背亦松懈了三分。
看来她也不大自在。
“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他跟着墨松绕过两道回廊,却在廊下见到了站得挺拔的阿兄。
哪里有什么父亲?
分明是谢峤借谢清源之名,把他唤了出来。
“哥,你找我?”
屋外的微风吹散了谢峥身上的燥热。
谢峤嗅到他身上的微薄酒气,不自觉地蹙眉掩鼻,“怎么喝了这样多的酒?”
“今日可是大婚,府中满是宾客,你自个儿偷偷躲懒,可不是得我来应酬吗?”
他说完,忽地想起自己兄长平日并不擅饮,不似他,塞外苦寒,常需烈酒暖身。
“莫要露了馅。”他语重心长嘱托道,“还有……她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日后也是要和离的,你莫要借着此机……”
说到这儿,谢峤微顿。
“别欺负了她。”
面前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哥,我是那种人吗?”
“难道不是吗?”谢峤目光坦荡,“三岁时,咱们还住在江南,你扯周家表妹的发髻,还将她的发簪丢进了河中;五岁时父亲在家中请了老师办私塾,你在纸上画了乌龟,故意贴她背上——”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数了。”谢峥打断了他。
有个知根知底的兄长真是令人头痛。
“还不是因为她总缠着咱们吗?那新嫁娘又不是周家表妹的黏人性子……哦对,哥,说起这个,你是不是与她有什么误会,还是你太过相信坊间传闻?我觉得她……没你说得那般不堪啊。”
“误会?”
谢峤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贯清雅的面上铺陈出些许嘲讽,深深望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径直离去了。
那样的神色,仿佛在告诉他:“你还年轻。”
谢峥抿着唇,心中有些不爽。
他们明明是双生子,一同在母亲腹中生长,只是阿兄比他早生了一时半刻罢了。
故作老成,无趣得很。
腹诽阿兄的同时,他不禁想起了那个与之相反的女娘——
她甚至看他一眼便会脸红,却偏偏喜欢佯装镇定,装又装不像。
他唇角不自觉挂上笑意,转身往新房走去。
新婚之夜,面子是要做足的,总不能日后落人话柄。
他的手刚搁到门框上,忽地想起方才阿兄蹙眉遮掩的口鼻。
他闻惯了酒香,并未意识到有所不妥,但他如今替了兄长,理应在细节之上做得更完备些。
想到这儿,他收回手,转身去了湢室。
屋内,已被绿绮服侍着沐浴过的崔湄正候着他回来,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止在房门口,却复又转身离开。
他是不愿与她共处一室吗?
她有些失落。
“湄儿,你记得,若是你的郎君太过自持,你便主动些。”
阿姊白日的叮嘱忽然响在她脑海中,崔湄当即厘清了他过门不入的缘由。
原是他太过自持。
罢了,反正她都主动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回。
更何况,他们已然成婚,实在不必太过计较。
崔湄思来想去,决意在他再过来时,主动向他示好。
谢峥泡了许久热水,濯洗去一身酒气,仅着了一身干净里衣,还特地熏了阿兄常用的青竹香。
他擦拭着半干的发尾,心中已经作好打算。
那新嫁娘独自睡大床即可,自己身子骨强健,可以在新房中打地铺。
反正再熬七日,他便又要回北境去,边疆可比府中的地板要苦上许多。
他刚推开房门,却没见新嫁娘人影。
刚想转身去寻,后背忽地附上一片温软,两条白玉般的小臂紧紧缠上他的腰。
谢峥顿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