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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薛安然也忍不住色变,绛雪更是道:“你……你别太过分!”
清辞并不理会绛雪,被两人的反应逗弄的咯咯直笑,她慵懒的下了床榻,用手指一点点拂去薛安然脸上的蜡黄粉末,绛雪想阻止她,被薛安然暗示止住。
清辞身量比薛安然稍微高一点点,她的手从薛安然的脸颊划过,最后拖起薛安然的下巴,笑道:“早就听闻薛小姐的艳名,为何不以真容示人,是觉得花楼脏污,怕自己在这里被人瞧了去,失了名节吗?但清辞觉得未必,兴许以薛小姐的姿色,被人瞧见了,也只会当作红袖楼的第二个花魁呢,哈哈哈哈。”
说完,她松开挟制薛安然的手,笑得张狂。
绛雪连忙扶住薛安然,后退了一步。
在绛雪看来,这位清辞姑娘实在有些心性奇怪了!
薛安然没有放弃,再度道:“清辞姑娘,你也说了,那些书在你手里只是一些废纸而已,你不想报仇吗?”
清辞笑道:“哦,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至于报仇……我父母双亡,都这么多年了,我在花楼也过的好好的,穿金戴银,不过是伺候男人罢了,当上了花魁,还能挑挑自己喜欢的客人伺候,若是良家女子,不论夫君是何等样人,都只能受着,何况身为良家女子,做这个是水性杨花,做那个是不合规矩,上有婆母,下有妯娌叔子一堆夫家的人需要应付,做的这么多这么累,谁又念他们一句好,嫁人嫁人,不过是嫁到别人家的外人,哪里像在这花楼,男人只能看我眼色行事,我一个不喜,他们立刻奉上千金珠宝,万贯家财买我一笑,薛小姐,你说这有何不好?”
薛安然和绛雪齐齐被她这番话镇住。
薛安然对婚嫁之事并没有想过这么多,仔细一想,她居然说的很有道理,一时找不到话来劝解。清辞见她语塞,笑嘻嘻道:“原来薛小姐在这方面还是个生手呢,嘻嘻,看你有几分可爱,我今天也懒得难为你了。想好了什么时候愿意给我跪下,我就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把家藏的书籍给你哦。不送~”
她说完,自顾自坐下,打开自己的珠宝匣开始挑选首饰。
薛安然拉着绛雪走了。
三人走出红袖楼后,捡了一处僻静处,绛雪道:“这清辞姑娘……脾气也太古怪了!”
青峰听了,也忍不住道:“难不成真要向她下跪?”
薛安然要联合清辞对付裴家,总有一人为主,一人为从,若是向清辞下跪,岂不是承认自己是从属,清辞是主将?但清辞这心性,明显是个不受控的……何况清辞有没有主将之能,能不能和赵承业磨合相处,都难说的很。
薛安然缓缓道:“我倒觉得,她并不是真的要我下跪……”
绛雪道:“那她要什么,而且,就算姑娘给她下跪了,听她的意思,她也只是考虑给姑娘那些书籍,啊,那些书籍到底在不在她手上,都难说呢!”
青峰道:“林妙的父亲藏书颇丰,而且他不像世家,只收集很有名的书或者流传很广的书,他很喜欢收集一些他看的上的书,也就是薛小姐找的那种,针砭时弊,有真知灼见的书,这些书一般在百姓中并不流传,但是往往能引发学子的巨大讨论。自林家被抄后,那些书籍就找不到下落了,连瑞王殿下也查不清楚,林妙当时才十二岁,吓的呆了,也问不出什么来,裴家虽然眼馋这批书籍,但实在找不到,于他们也没什么大用,也就罢了。”
绛雪道:“所以这个世上唯一知道这些书籍的下落的人,只可能是这位清辞姑娘,哎,说来她也当真可怜……”
薛安然道:“在她面前,切勿露出同情之色,她心性坚韧,恐怕非比寻常,若是对她展露同情,恐怕她会不满,一来我们的同情对她没有用,二来我们毕竟还是贵族身份,同情,恐怕会让她觉得有一种自上而下审视她的屈辱感。”
绛雪点了点头:“谨尊姑娘教诲。不过,姑娘是从哪里看出她心性坚韧的?奴婢倒是觉得她性情怪异呢!”
“她从官家小姐做到花魁,你看她现在,哪有从前半分影子。父母双亡,亲族不在,她一个人在烟花之地苦熬,没有放弃,没有颓废,没有香消玉殒,反而坐上了花魁,一个目前为止能让自己活的最好的身份,这是何等坚韧的心性!但凡脆弱一点,都做不到她如今这个地步,你扪心自问,你能吗?”
绛雪想了一想,惭愧的摇了摇头:“若是奴婢,不怕姑娘笑话,怕是第一天就自裁了。”
“我不信她这样心性的人,甘愿一辈子在这烟花之地,我要再试一次。”薛安然想了想道:“这次我们就以薛大小姐的身份进红袖楼!”
绛雪和青峰都倒吸一口凉气。
绛雪道:“姑娘,这万万使不得啊!”
青峰也劝道:“薛小姐,那些书籍固然重要,但是你万不可如此冒险行事啊。”
薛安然以自己本身的身份进花楼,传出去真的不用活了!
薛安然沉思道:“我记得红袖楼,似乎是官府经营……”
大胤的花楼有民间自营,也有官府营业的。
不过官府营业的大部分是教坊司,姑娘们在里面卖艺不卖身的居多。
当然愿意卖身也可以,卖身赚的钱又快又多。
绛雪道:“如果是官府经营的,里头的情况怎会……怎会如此……”后头两个字绛雪没说出来。
薛安然淡淡道:“哪个地方都想赚钱多,偷偷的弄几场这些酒肉池林的舞会,又不广而告之,谁会管。”
绛雪道:“奴婢记得以前,好像还有公主专门去教坊司请教学艺的,也没人说什么,还会赞赏公主亲民,不会看不起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不会迁怒犯错的官员的家属……”
犯错官员的家属,一般都是被发配到官府经营的这些花楼,或者说教坊司里。
青峰也想了想道:“属下也记得,在王爷小时候,教坊司里所有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还有一位琵琶国手出自那里,当时提起教坊司,都还蛮是尊重的。”
薛安然叹口气:“今时不同以往,朝堂上下一气行事都是黑白混淆,走吧。”
薛安然回到长平侯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底怎样能让清辞折服,又能让她名声不受损,最好还能反将裴家一军,想了整宿,终于迷迷糊糊熬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她让青峰在红袖楼附近转悠,看看红袖楼会举办什么活动,能有什么机会。
如此几日后,青峰来报,说红袖楼确实每个月有一场花魁大赛,就是让楼里的姑娘展示才艺,不卖身的那种。那一天全上京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去参观。
“不过……并不会有官家小姐去参观。”青峰道:“据说上一次有官家小姐去参观,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但是那一天有女子去参观,多是从小就学乐器的。即使如此,那一天去红袖楼的还是男子居多,女子较少。”
“能有不太突兀出现的机会就好。”薛安然松了口气。
“给我挑件庄重一些的衣服,戴上面纱就好,不用戴帷幕。”
绛雪道:“姑娘,面纱终究不如帷幕保险,还是把脸遮严实些好!姑娘如今可不比以往,你现在既是瑞王殿下的救命恩人,与瑞王殿下能扯上关系,世家又把你视作眼中钉,实在不能儿戏。”
薛安然笑道:“我们的绛雪真的长大了,居然能考虑到这么多事了,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就戴面纱就好。”
她又转向青峰道:“这几日让你盯着红袖楼,也同时让你找人盯着清辞,事情都办好了吗。”
青峰道:“属下盯着红袖楼,让青骓去盯着清辞,果然不出薛小姐所料。”
绛雪一头雾水:“你们俩在说什么啊。”
薛安然松了口气:“既然我没猜错,那就好了,不枉费我为这清辞姑娘,如此殚精竭虑一番。既然事情有了眉目,就更不用戴这帷幕了,就怕世家发现不了呢!”
绛雪还想再问,薛安然说以后她就知道了,绛雪素来是个听话的,虽然心下好奇,也不再多问了。
到了花魁大赛那一日,薛安然和绛雪都戴着面纱,进了红袖楼,这一日果然人非常多,也有不少女子,但是都是从侧门进入,避开了和男子同行,偶尔有与男子同行的,都已是妇人打扮。
但这些女子大多都是粗布衣衫,或者衣着寒素,唯独对自己所带的乐器珍视不已,像薛安然这般衣着精致的,只有她一个。
薛安然虽然进门的低调,但一路早已引起不少若有若无的打量,薛安然也不在意,手抱瑶琴,找了二楼一处雅座坐下。
这清辞是花魁,自然不是纯以色示人之辈,她颇通琴艺。
坐定没多久,花魁大赛很快就开始了。
绛雪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比赛开始后,不由就凝神听了去,与上次在船上见的不同,这次的花魁大赛很有几分清雅正之风。
也不知这些演奏的姑娘有几个是卖艺不卖身的,但是当他们一旦开始演奏,就全部都全身心投入乐曲之中,浑然忘记自己还在烟花之地。
花魁大赛最后,压轴演奏的人并没有出现,花楼老板娘出来笑道:“诸位都知道,咱们这位压轴演奏的姑娘,向来是不见人的,今日来的都是雅客,还请诸位就此鉴赏吧。”
绛雪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有些好奇道:“这还真是罕见,底下也没客人闹呢。”
薛安然淡淡道:“大赛这么长时间,全是乐曲演奏,对想嬉戏调情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无味,早就已经离去,能坚持下来的人,想来都是熟客,也都是想听最后压轴乐曲的人。”
绛雪点点头。
果然如薛安然所言,花楼老板娘说完这句话后,底下一开始还有些窃窃私语,此时居然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
此时整个红袖楼的客人,剩下的不过一开始的十之二三,有半数都是女子。
琴声起。
琴声先开始如同清泉涓流,后又恍惚置于茫茫天地之中,有说不尽的苍凉哀叹之感。
薛安然自也学过琴,虽然不说个中高手,但也算是内行,听得出这弹琴之人技艺十分高超,难得的是曲中有情,让听众也能代入曲中心境,绝对是琴中的绝顶高手。
绛雪道:“这曲子弹得这么好听,为什么人不露面?”
薛安然道:“自然是有不能露面的理由。”她说罢,等琴声停歇,将自己的琴也摆好,忽然起奏。
所有人都被突然而来的琴声震到,不约而同向二楼望去。
薛安然选的雅座自然有帘幕遮挡,但帘幕并不是密丝合缝的,能看得到薛安然和绛雪影影绰绰的身影。
众人听这乐曲含有激昂杀伐之意,与方才那琴曲苍茫之意浑然不同,不由都精神一震。
这后奏曲之人,似乎是专门选了这首曲子,来冲淡那苍茫之感。
这首曲子就让人仿佛刚刚还在感叹人生迟暮,忽然又回忆起少年的壮志筹谋。
《广陵散》。
已经有不少人听出来这首曲子是什么。
压轴的曲子意境十分苍凉便算了,后来的人弹奏一首杀伐之音过重的曲子,也不知是何意?况且,弹奏此曲的还是位未出阁的小姐。
就在众人纷纷纳罕之时,花楼的老板娘笑道:“这位弹奏《广陵散》的客人,请你过来。”
薛安然收了琴曲,与绛雪一同过去。
花楼老板娘见了他们,也不多话,让一个小丫头带着他们走入深深的回廊,消失在了前厅,经过蜿蜒曲折的道路后,又回到了清辞的住处。
清辞独自住在红袖楼后院的一所小楼里。
绛雪微微吃惊道:“最后弹奏琴曲的人是清辞姑娘?”
薛安然点点头。
那曲声之意如同人生已至迟暮之年,看尽繁华,与清辞起初表现的十分不同,根本不可能猜到是同一个人。
“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想要对我下跪了?”清辞这次虽然穿得端庄,但语意还是十分轻佻。
薛安然把琴放下:“广陵散,有复仇之意。难道不是你听了我弹奏的曲,有所意动,才再次邀我来相见?若是无意,何必邀我?”
清辞顿了顿,然后笑道:“传闻薛小姐冰雪聪明,果然不错。我是想复仇,可薛小姐却不肯表达诚意,让我甚是难办啊。”
薛安然单刀直入道:“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我对你下跪。”
清辞微微一怔。
薛安然道:“你若有意刁难我,根本就不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我对你下跪有何意义?从你十二岁到你十八岁,六年的时光,你背负的东西若只能让你想出这么一个可笑的,毫无意义的折辱仇人的方法,那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清辞愣住。
薛安然的言辞犀利,出乎了她的意料。
薛安然笑道:“我有个主意,不如你跪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