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醉人的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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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撞出来的“灵感”

骆荫送完了最后一趟货已经是深夜。他的厢式面包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他依靠给客户拉货来挣钱养家。今天一整天都在路上，现在的他眼皮不听使唤地一张一合。他记得前方是一辆黑色轿车，随后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砰”的一声响，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大脑瞬间回到了清醒状态，他的车与前面的黑色轿车发生了“零距离接触”。

黑色轿车缓慢地停下。骆荫是一位老司机，知道正常行驶的机动车发生这样的追尾事故，结论只有一个：后车负事故的全部责任。他本能地叫了声“坏了”，急忙推开车门。

骆荫没有打算推卸自己的责任，他向着前车的驾驶室走去。前车突然启动，驶离了现场。骆荫困惑，明明前车没有责任，为何司机要躲着自己？他看到自己的车“鼻子”已经破相，这车本就鼻子短，这会儿快成平头车了，需要向保险公司申请赔偿，但没有事故报案记录保险公司不会赔偿，他顾不上其他，直接开车追赶前车。

骆荫终于逼停了前车，他向黑色轿车的驾驶室靠近，出乎他的预料，黑色轿车的司机还是不下车。他轻敲驾驶座玻璃，司机将车玻璃摇下来一半：“兄弟好说，你需要多少钱？我给。”

骆荫差点怀疑自己在梦里。前车司机把自己当成了劫匪。

“我不是在抢钱。”骆荫连忙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在抢钱。”

骆荫心里升起一股暖意：“钱不钱的不是事儿，问题是我得有报案记录才能向保险公司索赔。”

“别，别，千万别报警，我给钱。”

“给我钱？”

“对。你想要多少？”

“嗯……我们……这样吧，我这车修前保险杠的话，是500元……你……”

“兄弟，我给你600元，你快走吧。”

前车司机从车窗递出来一叠钞票，骆荫弓着腰接过钞票。两只手接触的刹那，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儿飘进骆荫的鼻孔。骆荫也没顾上数钱，连声说：“那行，你走吧。”

这一刻，骆荫有些惊喜：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他本打算赔钱给前车司机的。回过味儿来的骆荫突然醒悟：前者司机是酒后驾车，怕见警察。

骆荫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的面包车已经很老了，换个保险杠最多只需要花300元，多出来的300元就是赚的钱，想着自己拉一天货也挣不了这么多，他突然闪出一个“灵感”……

这种事情需要两个人干比较稳当，他找到小时候的伙伴时磊。时磊一口应承。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用轿车有些吃亏，反正是车，摩托车不也行么。摩托车撞坏了修理起来也便宜。

说干就干，连续几次之后，居然没有一个司机愿意报警。二人的胆子有点儿肥，经验也越来越丰富。他们通常蹲守在饭店集中的区域，不时在停车场“逮住”喝酒的司机。但想轻松地“逮住”酒后驾车的司机不容易，现在人们的法律意识强，酒后开车的司机少。骆荫和时磊需要练就一个本领，他们要靠观察和贴近身体来判断从饭店出来的客人是否会酒后驾车。

2.撞出来的欠条

骆荫和时磊来到莲花路，这里号称“美食一条街”，餐厅、小吃店鳞次栉比地排列着。骆荫和时磊守在月季花餐厅门口。

一位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从餐厅出来，骆荫向时磊使了个眼神，时磊跨上摩托跟在男子身后。男子走出莲花路不远就钻进了汽车。

眼瞅着男子把车开出，时磊捏了一把油门，摩托车直奔汽车而去，“砰”的一声过后，中年男子走到车后查看。

“你怎么开的车？没长眼睛吗？”时磊望着中年男子，率先发话。

中年男子不服气，带着一丝怒火回答：“是你追了我的尾。”

时磊停稳摩托车，贴近司机做了一个深呼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酒后开车。”

这是奇妙的一刻，男子的态度瞬间从愤怒变得温和：“兄弟好说，好说……我只是想把车挪个位置。”

“哟，这就不叫开车了？不管怎么说，你是酒后驾车，你看怎么办吧？如果要是私了，你就赔钱，如果你想公了，我就报警。”时磊掏出手机，装出要报警的样子。

“你要多少？”

“赔2万吧。”

“2万？”男子瞪大了眼睛。

“你要是嫌多我就报警。”

“不，不，咱们商量商量。”男子把口袋翻了个遍，眉头皱了起来，“兄弟，我身上只有1000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打个欠条怎样？”

“行。但价格要涨到3万，你就写欠我两万九。”

男子从车里取出本和笔，正写着，忽然停住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时磊，时间的‘时’，三个石头的‘磊’。”

男子撕下纸交给了时磊。时磊见纸上写的是“今欠时磊两万玖仟元整，欠款人周善宏。”

时磊把钱和欠条放进口袋，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咱们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你叫周善宏？你把驾驶证拿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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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时磊见驾驶证上的名字上确实叫周善宏，他拿出手机，把驾驶证拍成照片。又要了周善宏的手机号，说是为了催款用。

周善宏没有再付钱给时磊，时磊找骆荫商量。骆荫咨询了一位律师，叫章安华。章安华盯着欠条问：“欠款的缘由是什么？”

“欠款就是欠款嘛，还要理由？”

“是的，这个问题我必须知道，而且我要写在诉状里头。不管是借款还是赔款，都要说清楚。”

骆荫避重就轻地说是交通事故赔偿，并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章安华有些不解：“你是摩托车，对方是小汽车，你在后头跟小汽车追尾，如果对方没有逆行等严重违章行为，后车应当负全部责任，况且你的车是摩托车，这个赔款……”

骆荫补充说前车司机是酒后开车，认赔。章安华听后，长时间沉默。

章安华没有代理这个案件。骆荫十分不解，哪有给钱也不愿意干的律师，他又咨询了一位律师朋友，这位律师名叫黄灿灿。黄灿灿是一个中年律师，他同意代理，但提了一个条件，先付律师费5000元，如果官司打赢了，再支付胜诉金额的百分之三十。骆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接受案件的律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黄灿灿很快在法院办理了立案手续。因为原告是时磊，诉讼材料上留下的联系电话是时磊和黄灿灿的。不久，时磊收到了开庭通知书，立案手续和请律师是骆荫一手包办，所以直到此刻时磊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代理律师黄灿灿。按照规定，他可以不出庭，而且他也不愿意出庭。

3.律师的酒局

因为职业的原因，黄灿灿应酬比较多。

“黄律师办案经验丰富，我弟弟的这个案子，你多费心。来，干一杯。”

说这话的是黄灿灿的一个客户，是一位中年男子，今天请黄灿灿和他的助理郭小伟在莲花路的水仙饭店享用大餐。

“就这起案件，敲诈勒索，原本应该判十年，我一出马，改为五年。”黄灿灿讲的是他过去经办的一个案件，他今天的兴致很高。

黄灿灿今天在水仙饭店有两桌酒局。一番觥筹交错之后，他刚回到这桌酒席，这桌酒席便是他最初的酒局。

黄灿灿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继续说：“你弟弟这个案子，起诉书认定的第二笔钱，我已经找到辩护的要点了，就是未遂，放心吧。来，继续干。”

“干……黄律，你下午还要出庭，你……还能开车吗？”郭小伟在一旁小声提醒。

“没问题。”黄灿灿扭过头，对中年男子说：“我跟你说，我是律师。这个酒后驾车要分是酒驾，还是醉驾……

黄灿灿端起酒杯，唾沫横飞：“每100毫升血液酒精含量大于或等于20毫克，并且每100毫升血液酒精含量小于80毫克为酒后驾驶；酒后驾驶，行政处罚，不构成犯罪，这就无所谓嘛。

“每100毫升血液酒精含量大于或等于80毫克为醉酒驾驶，醉驾，构成危险驾驶罪，不过判刑不重。但有些职业就不能干了，比如我这个律师职业。

“如果非要知道自己是不是酒驾或者醉驾，嗯，这么说吧，以一个成年男子、中等身材为例，一杯啤酒下肚差不多就是酒驾，三两低度白酒或者两瓶啤酒就是醉驾。当然，使用这个方法判断也因人而异，体重轻的人，更小的量就会构成酒驾或者醉驾。”

“那你今天怎么样？还行吗？”中年男子问。

“没有问题，不到两瓶啤酒，我这体型，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八十五公斤，达不到醉驾标准。”

酒局结束，黄灿灿已是面红耳赤，他和郭小伟并排走进停车场。

“黄律，你还能开车吗？”郭小伟又问。

“能开，我自己的量我自己能掌握，再说，警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查酒驾。”

黄灿灿不知道，附近有一双眼睛正在像饿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他。

这双眼睛正是时磊，今天偏偏他是单独行动。时磊推着摩托车，像膏药一样贴在黄灿灿和郭小伟的屁股后面。

黄灿灿钻进驾驶室，郭小伟坐进副驾驶座。

黄灿灿的车开出了停车场，行驶五、六百米后，车后传来一声响。黄灿灿下车查看，见保险杠有凹陷。

“你怎么开的车？你负全责，你要赔我修理费。”时磊又是一个先开口。

黄灿灿毫不相让：“我凭什么赔你？你得赔我。”

“你到底赔不赔？”

“不赔，我是一个懂法的人。”

“那我报警了。”

黄灿灿脖子上的青筋这会儿变成了“红筋”，“红筋”随着他说话的音量一起一伏：“你报吧，想在我这里碰瓷儿？没门儿。我见的‘碰瓷儿’案子多了。”

两位警察赶到现场。警察接过二人的驾驶证，又从警车里拿出酒精测试仪，让黄灿灿对着吹口气。

酒精测试仪响了。

“醉驾。”警察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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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灿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怎么回事，警察又重复了一遍。

黄灿灿站立在原地，神情呆滞，心突突跳，半天才缓过一口气，问郭小伟：“我只喝了一瓶多的啤酒，按我170斤的体重，不可能是醉驾。”

“黄律，你去另外一个包厢有没有喝我不知道啊。”

“哎呀，坏事了！”黄灿灿猛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起来了，我跟马总喝了两杯啤酒。哎呀，我又想起来了，我早晨在水岸阳光酒店吃牛排，配了半瓶红酒，估计早晨的酒精还没有消化啊。”

接下来的时间，现场变成了一锅“乱炖”，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时磊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是法院的书记员，问开庭时间到了，为什么人没有到庭。时磊说律师已经去了，书记员说律师也没有到。时磊慌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骆荫。下一个响手机的是黄灿灿，来电话的是骆荫。骆荫问黄灿灿为什么还没有到法院。

听说黄灿灿酒后驾车出事，骆荫显得很焦急：“黄律师，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一趟。”

黄灿灿给骆荫发了一个位置。

半小时之后，现场人员多了一个骆荫。黄灿灿已经完成了抽血程序，他又回到了现场。

骆荫看见时磊和黄灿灿的时候，头脑“嗡”的一声，像是要炸裂一样。他拽住时磊的胳膊，把时磊拉到远一些的地方耳语了一番。又把黄灿灿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黄灿灿的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但还是用愤怒的眼神盯了一下时磊。骆荫又忙不迭地走到警察跟前说：“警官，误会了。”

警察问时磊：“要撤销报案吗？”

时磊面露尴尬地说：“撤。”

警察说，赔偿的事你们可以自行协商。但醉驾的事，不能协商。

黄灿灿抽血检查的结果是86毫克。警方以涉嫌危险驾驶罪，对黄灿灿实施取保候审的强制措施。

3.落网

处理事故的警察，年长的叫张茂源，年轻的叫关欣。二人回到办公室，关欣突然对张茂源说：“师傅，我觉得那个时磊很面熟。”

“关欣，你赶紧查一下事故报警记录。”

关欣过来说：“师傅，时磊这个月已经报了四次交通事故，但是，有三次交通事故他报完案之后，很短时间内又撤销了。只有一次，是我跟李师傅去的现场，去了之后没有见到对方司机，他说司机主动赔偿了他。”

张茂源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走，我们现在就找时磊。”

时磊见出警的警察再一次找到自己，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睛极力避开与警察对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张茂源的眼睛。

“时磊，你讲一下今天中午的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张茂源以洪亮的声音开始了讯问。

“就是……我们两个的车剐蹭了一下。”

“怎么剐蹭的呢？”

“就是……是……他违章了。”

时磊的吞吞吐吐巩固了张茂源的判断：“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喝酒了。”

“他喝酒了，你就可以随便撞他的车，对吗？”

时磊没有回答，眼睛在东张西望，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要不要我们去调取道路监控视频？”张茂源接着问。

“我说，我说……”

张茂源和关欣相视一笑。

张茂源和关欣又来到法院，跟承办“时磊诉周善宏民间借贷纠纷案”的承办法官交换了意见。

4.处理

骆荫听说时磊又被警察叫了过去，心里有些慌张，骆荫在家人的建议下，匆忙关注了一个视频博主，方知博主制作有系列节目《小法庭》，随便点了几期节目便悔恨自己见识短浅。这个视频博主就是肖问豪。

接到骆荫的私信求助，肖问豪邀请戴聪明和酷博士一道通过网络解答。

酷博士委婉地告诉骆荫，他涉嫌一种犯罪，戴聪明补充说骆荫还涉嫌另一个罪名。当骆荫问到自己应该怎么办时，众人的一致意见是：向警方自首，争取从轻处罚。

四个月之后，法院分别作出判决。骆荫故意制造交通事故，敲诈酒后驾车的驾驶员，勒索公私财物达7.5万元，构成敲诈勒索罪，骆荫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骆荫以捏造的事实提起民事诉讼诉，致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干扰正常司法活动，妨害司法秩序，构成虚假诉讼罪。骆荫系自首，酌情从轻处罚。骆荫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1万元，犯虚假诉讼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2000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执行罚金1.2万元。

时磊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1万元，犯虚假诉讼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2000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执行罚金1.2万元。

黄灿灿犯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三个月，并处罚金1000元，犯虚假诉讼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2000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一年，执行拘役三个月，执行罚金3000元。

公安机关查明，周善宏饮酒后驾驶机动车，处暂扣六个月机动车驾驶证，并处一千元罚款。

肖问豪根据本故事，制作了一期《小法庭》，定名《“醉人”的纠纷》，戴聪明作为节目嘉宾讲解：“‘碰瓷儿’是一种古老的敲诈伎俩，本案中的骆某是抓住了醉驾司机害怕见警察的心理进行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