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正院大门前的台阶上,沈星小跑着往这边走过来。
夜色犹在,两边院门的褐黄色大灯笼照亮了荆花树旁的石子甬道,她头戴小巧的黑色三山帽,身穿玉白色的鱼龙补子监察司女官服,脚踏簇新小皂靴子,黑色腰带在盈盈一握的腰间一束,愈发显得尺寸小。
沈星跑到他面前,抬头往了眼红衣黑披的人,响亮叫了声:“二哥!”
“嗯。”
沈星年纪小,身材也娇小,个头仅到他肩膀往上一点,一脸稚气穿上崭新的官服,越发衬得年少,但她明显很高兴,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大眼瞳仁珵亮,在灯下黄光闪闪发光似的。
“好了,先吃早饭,用过早饭就出门。”
沈星跟着裴玄素进了正院,饭已经摆好了,两人用不慢的速度解决了早饭,接着登车前往位于紧邻皇城的赞善坊的飞鱼巷西提辖司衙门。
以往裴玄素出门多骑马,他年轻,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管风霜雨雪,君子人如玉,纵马踱步而过永远比闷在车轿里敞亮。
但从今之后,他就坐车了。
宦官出门,除非紧急任务,否则基本都是坐车,华丽大车。
一辆青帷黄金螭虎纹双驾大马车停在大敞的府门之外,提着灯笼的番役很多,雅雀无声,大马车轮辕很高,崭新的朱红车漆,绣纹精致华丽非常,两匹白马英姿神俊,轻轻踱着四蹄。
——西提辖司作为东都乃至整个大燕的阉宦特权暴力执法部分,出行一向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及高调的。
裴玄素在台阶上停了一下,他静静盯了那辆华丽大车半晌,深呼吸一口气,率先登上大车,“我们走吧。”
冯维也跳上车辕,驾车宦役一扬鞭,马车在一众翻身上马的番役宦卫拱护之下,往赞善坊飞速而去。
一路上裴玄素都没怎么说过话,他撩起一点车帘,看着番役车旁策马随扈,灯笼黄光飞速挪移,街上门户店铺街景不断往后掠去。
出了德毓坊,走在外头正常的长街上,裴玄素又看了一会儿,他长长呼了口气,放下车帘,回头对沈星说:“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笑了下,“不是吗?”
沈星“嗯”点了一下头,两人对视一眼,对彼此笑了下。
心情复杂肯定有的,但裴玄素很快打起精神了,德毓坊和赞善坊距离并不遥远,车马行进很快,一刻钟多一些,便到了。
沈星跟着裴玄素下了车,登上台阶,进了西提辖司两扇朱红大门。
赵关山昨儿熬了个大夜,本应在值房补一下眠的,不过他没有,用过早饭就在前衙正堂等着了。
韩勃也在,低声嘟囔,让赵关山去休息,他等不就行了。
被赵关山敲了一下脑袋,消停了。
赵关山亲自迎出来,身后银蓝金黄玉白华丽赐服合共八、九个人,是西提辖司的头号官、掌班、领班、司房、把总等人。西提辖司副提督共四位,韩勃亦是副提督,另外两人一个陈英顺一个梁彻。
都是赵关山的积年心腹老人了。
西提辖司的头层人物都在这里了,两拨人在前庭汇合,赵关山亲自一一给裴玄素引见介绍。赵关山用心良苦裴玄素自是知晓,他谦逊低头,不管官职是否在他之下,俱先拜见。赵关山义子,就是自己人,大家也很热情,一时气氛融洽。
裴玄素顺利在西提辖司扎下根。
之后赵关山亲自交了一个樟木大匣给他,这里头有第三团营掌军的令牌、印鉴;西提辖司的铜印、金令、大小私印及凭纸等都在里面了。
再之后领着裴玄素去了司内小校场,内里乌泱泱都是人头,列队整肃,都是如今属于裴玄素的人,他们在领头掌队的带领下齐刷刷下跪,“见过督主!”
起身,重新朝裴玄素下跪,“见过副提督大人!”
清晨将明未明的天,其声震天。
赵关山把属于第三团营和副提督的官印等物和人马都亲自交给裴玄素。
“来了,就安心待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急,别乱。”
赵关山让梁彻等人各自忙去,他就带着韩勃,小校场几个掌队则起身跟裴玄素,一行人缓缓往里走,赵关山给介绍各人值房的位置,最后来到裴玄素值房,里面已修葺洒扫一新,赵关山带着裴玄素跨入门槛,语重心长。
他拍了拍裴玄素的肩膀。
裴玄素点了点头,他抬头看赵关山,轻声:“请义父就坐。”
他并非不知好歹的人。
请赵关山在明堂上首坐下之后,他略略整理衣襟,提起下摆,双膝着地,轻声说:“玄素在下,谢义父照应。”
他端正磕了三个头,之后直起身,转头看沈星,“她是我义妹,腆颜也劳义父照应了。”
沈星今后也在西提辖司衙门上值了,虽然他心知赵青估计就把她搁着当个吉祥物。
大家看过来时,沈星心一动,也撩起玉色官袍跪在地上,和裴玄素并排一起,她俏生生又认真磕头下去,喊了一声,“义父。”
这她也算拜赵关山当义父了吧?不正好砸实和裴玄素的新关系和情分?
以免他将来还要欺负她不管她。
她上辈子对裴玄素喜怒无常和无征兆翻脸可太深有体会了。
虽然他现在完全没看出有这个毛病,可能并不会了,但沈星还是悄悄想,我要防范于未然。
沈星这一拜,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可把赵关山惊得,他慌忙起身,急忙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徐大元帅的孙女,岂能拜阉人为父?不敢当,不敢当啊。”
“丫头你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大家反应都很大的,沈星不由有点伤感,她低头说:“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她抿唇笑了下,看裴玄素,“要是他以后欺负我,义父替我做主!”
这辈子,肯定不能再给他越界欺负她的!
裴玄素不知她想啥,闻言不禁笑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欺负的你?”
上辈子!
沈星坚持,第二次喊的义父,也没肯起来,赵关山扶了几次扶不起来,最后只得应了,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
他义子连徒孙不少,但俏生生的女儿还是破天荒头一个,他赶紧摘下腰间压袍的金坠子,“改天再给个好的。”他指着韩勃裴玄素两个虚点了点,“这两小子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咱家给你做主!”
手下人机灵,已经冲出门口叫人端茶来,一共两盏,递给韩勃。韩勃只好当了那捧盘童子,裴玄素端了一盏,补全最开始仓促的礼仪,沈星也端了一盏。
赵关山笑着接过茶,都喝了大半杯。
乐呵呵把两人都叫起来。
赵关山笑着问沈星:“女儿,你和义父一起住,还是继续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