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出现在门廊,身后随扈一大群赭衣配刀的宦卫番役涌进。
“二哥!”
沈星很久没见裴玄素,他这个架势,真的越来越有久居上位的气势,她高兴喊了一声。
但裴玄素感受可就差多了。
他突兀发现,沈星身边变化非常之大,她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工作上的成绩让她自信飞扬,那张小脸焕发着光,从前那种微带怯的不自信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错愕。
一抬头,鹰隼般的冷戾目光盯着那七八张冲他望过来的陌生班底面庞。
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沈星身边添了这么多他不认识的人,突兀一种距离感油然而生。
携风雪而入,他站在室内与室外的交界线,暖烘烘的炭盆热热意扑面而来,身后却朔风寒冬,裴玄素这一刹那感觉室内的灯光刺眼极了,他本来因为见沈星强自调整勉强压下来的情绪一下子有点崩。
他勉力控制自己,跨门槛而入,裴玄素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这行为简直就是不顾身份,先强笑和沈星说了两句,他立即转身冲着这几个人而去,站在人家面前,垂眸打量,沉声询问,对方赶紧站起身自我介绍,他居高临下强迫症一样立即认识了这些人。
他观察,他冷眼审视,他坐在沈星的位置上,抽出这些人刚调过来的履历反覆去翻看。
之后又避出去,不但叫了徐芳徐喜,还叫了贾平,反覆询问,思索,一直到他认为了解透彻,那种陌生和距离感因因此减缓了一些,他才勉强停了下来。
裴玄素这人的存在感可非常强的,他表面微笑,但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沈星上辈子就认识他了,她太清楚这人不高兴时候的表现。
事业上有不虞也正常,但他像阵风一样刮进来刮出去,把她新拉进来的自己人盘问了一个底掉,她不自禁感觉到了点异样。
“裴玄素……不二哥,你怎么了?”
沈星有点吃惊看着他,裴玄素三字脱口而出,实际上,他现在这样,真的很有点前世裴玄素的样子。
她不由得捏了下拳。
她拿着笔,坐在书案之后,错愕地看着他的样子,就像一阵冷风灌进裴玄素天灵盖,他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裴玄素刚重新撩帘而入,这时候他本来应该去补眠的,但他不想去,他阴着脸微垂眼睫步入厅中,被沈星这么一问,一下子刹住脚步,他蓦抬头,和坐在书案后的惊愕的沈星四目相对。
裴玄素刹那回神,一霎他慌张,又倍感狼狈不堪,赤果果,仿佛被她看透,他的沟渠老鼠般的阴暗和两面三刀的行为。
但好在没有。
裴玄素反应很快,他勉强撑着说:“二哥是来告诉你,咱们估计马上就要上京了。”
他也没法解释刚才的行为,慌乱之下,只得糊弄过去,裴玄素说完一句,胡乱找了个借口,掉头匆匆就走了。
那一刻他甚至是狼狈的,甚至不敢抬头细看沈星的目光,她站了起来,但他已经快步冲出了门槛,室内微雪飘飘,冬寒侵身,他更加清醒了。
裴玄素一步都不敢停,旋风般卷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指挥大房去。
他掩住房门,低头捂着自己的脸。
半晌,裴玄素推开窗扇,“抬水来,要冷水。”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清醒一下。
……
水很快就抬过来了,一桶桶注入隔间簇新的樟木大桶,冯维几个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但生怕他的身体,加了一点热水进去,水微冷的程度。
裴玄素一碰水就发现了,但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冯维几个,他不由泄了气,哑声,“行了,出去吧。”
房门掩上,裴玄素自己亲自把门窗卡上检查了一遍之后,才去了浴房,一件件把衣物卸下,最后只剩一条贴身的绸裤,上了木级跨进浴桶中。
微冷的水浸透身体,他把脑袋也沉进冷水中,良久,他才哗一声浮上来。
水珠沿着他乌黑亮泽的发根淌过光滑的脊柱和肩膀,遒劲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张翕,他深深喘息着,双臂趴在浴桶边缘,抬手抹了一把脸。
裴玄素忍不住伸手,把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脉门。
——他自己也发现了自己好像有些病态。
他发现自己对沈星除了情爱,好像还有一种执念,夹杂着阴暗的情绪快爆表了。
朦胧绝望,高烧垂死,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他真的脆弱过。熬刑熬得他死去活来,强撑穿地道出宫,那一日变化之大,目睹父母惨状,之后豁出去杀那一伙番役狱卒,身体和意志濒临崩溃重病那两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
她强迫大夫背着他,冒雨回到药房后院小房子去苦熬的那两天两夜,沈星不知道,他曾模模糊糊醒过,耳朵听不清,老大夫和她在床前对话,他耳朵只有隆隆的声音,眼睛也是,竭尽全力睁开一点眼缝,可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他拚命想发声,可身体纹丝不动,喉间没有一点声音。
短暂又模糊,恐惧又悲。
唯有那个始终抱膝、时不时探身给她掖被子和他喃喃说话,很瘦弱很疲惫,却始终坚守在床前保护他的瘦小身影在。
初时模糊人影,后来看不见了,她喃喃的声音,很小又很大,在他高烧垂死中,时不时出现。
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和归附感。
他就是想拚命抓住那个声音,一直挣扎,才最终得以醒转过来的,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执念、动容,情爱。
三者混合在一起。
一旦意识她真的要离开自己,他就生出一种恐慌,他有时候甚至真的恨,他身边剩的人已经不多了,为什么还要夺走她!
他甚至产生了很多的敌意和阴暗情绪,整个人一下子被阴郁覆盖。
那个该死的梦好像把他心理阴暗那一面都勾出来了,梦里梦外,两种相似的情绪叠加,他有时候有种冲动,恨不得豁出去一切,把她当成“她”,不惜一切手段去死死抓住。
这种病态,一刹清醒后,让他狼狈极了。
他自己都感觉难堪,没有脸皮,像个疯子。
裴玄素心里很难受,伏在水底的时候,他甚至溢出泪,但有种附骨之疽一样的执着仍然紧紧硌在他心里,他经常一阵燥热一阵冷,昨夜和今早都失控了。
裴玄素涉猎过一些医术,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是不对劲的,他可能有些情志病了。
他想治。
他不能继续这样了。
更不希望伤害他和沈星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像方才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了,不然他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但不能叫大夫,裴玄素现在已经渐渐明白那块铁牌存在的意义了,他发现自己生病之后,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