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
居高临下的山坡上位,这是皇太子楚明笙的声音。
裴玄素面庞僵硬,甚至称得上的狰狞的神情,双目赤红,恨意喷涌而出,他慢慢抬头,死死盯着这个人。
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他才说得出话来,带着嗜血的恨戾:“……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要布这个局?!
你究竟要利用我做了什么?!是因为什么?!
梅花内卫,九皇子,他爹的死,母弟滞留,他沦落大狱蚕房宦营,丝丝缕缕,全都或明或隐和眼前的人,和这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恨极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
裴玄素死死钳制虞清,虞清咽喉被掐脸色胀红,快窒息了。
明太子的公式话语一下子敛了,包括他淡然矜持的神情,二月末杨柳风拂面,那么恰巧,他和裴玄素初识正是仲春二月。
草长莺飞的季节。
明太子所有神情一收,风拂动他鬓边一丝碎发,他静静盯着眼前近乎眉目扭曲一般的故人。
明太子沉默片刻,“把虞清放了,我告诉你所有事情。”
第66章
清晨,烟霞如雾,黄褐色的大校场和营房浑浊一片,远处北边濒河的山崖因为皇帝的死亡混乱,马蹄声疾奔声呼喊声轰然纷杂。
唯独这一边,南营大校场西侧杂草丛生的小山岗上,淡淡的雾霭,乍停的对峙,刹那一片死寂,只听见春虫的鸣叫和风中粗重的呼吸声。
明太子盯着裴玄素狰狞的面庞,多年不见,他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轮廓眉目间却染上一种阉人特有的阴柔和苍白,明太子神色中的淡然终于敛了,他静静盯了裴玄素片刻,说:“二黜太子以前,我的身世和那些旧事,想必不用多说了?”
明太子封过两次太子,二封二黜,第一次是父亲废立,第二是母皇废立。
他出生在天下平定父母称帝封后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皇子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作为父母中年所得幼子,上有两位优秀的嫡出兄长,天潢贵胄,小儿娇惯,必是上上好的命。
他也确实过了几年父疼母爱的好日子。
可惜随着父母反目成仇剑拔弩张,之后演变成你死我活,他的人生自此支离破碎。
他幼年和少年被囚禁的日子有两段,最惨一次纵火被关,烧红的铜鼎重重磕在他的左脸上,烫得皮熟肉烂,焦糊一片。
然这些还不是最惨痛的。
提及往事,明太子面无表情,他十八岁那年,残酷的父母和皇权斗争宣告结束,以神熙女帝登基临朝获得最终胜利为止。
然而这就完了吗?
并没有。
他作为母皇稳定帝位和占据大半朝堂的太.祖皇帝心腹文武的工具,在两年多后他二十岁及冠之年,迎来的是废黜幽禁和东宫三府及内侍宫人合计六百一十三口的血流成河。
他的母皇对他天然的声威地位越来越不能忍受,冰冷的神色让他如坠深渊,然这一切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发生了。
除了东宫之内,外面还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包括像意国公小儿子这样的。秦钧一心护着他多年,幼子被判处极刑,自己被削去兵权和护国大将军之职,自此落得赋闲在家抑郁老迈成病的下场。
还有很多很多人,朝里朝外风声鹤唳,死黜无数。
更惨的是东宫三府和整个东宫伺候的人,真正的一个不留,全部死尽。
外面的人拚命斡旋,才没有让三府官员累及家眷。整个诏狱血光一片,那些熟悉的、有些陌生的、甚至从前他未曾留意过的的,老的青的小的男的女的,全都死了。
包括明太子身边伺候多年的奶母保父和贴身照顾起居的玩伴和人。
明太子很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怜悯抚照,是外有意国公秦钧这样的,内有奶母保父他们,多方护持,小心照顾,他才得以磕磕绊绊长大。
但秦钧他们的手也伸不进内宫,另外他们还得护着他大哥昭献太子。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幼他因为父母冲突饱受惊惧欺凌,被囚禁上天入地无门伤心恐惧,是他的乳母抱着他,抚着他的背,心疼哄着他骗着他,让他开心一点,让他努力长大。
玩伴和奶兄做鬼脸,抓耳挠腮做小东西,陪着他玩让小小的他短暂开怀。
保父则在几个年长的宫侍打掩护下,偷偷穿梭在囚禁宫殿内外,给宫外传信,让大哥和意国公他们帮忙斡旋、照顾,又心惊胆战打听局势,但回来都笑着说无事。
明太子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没了父母,他在身边这些宫人内侍的呵护甚至保护下磕磕绊绊长大的。无数惊涛骇浪,他和奶母等人在一个屋檐下偎依着一起渡过。
他渐渐长大,也知道了意国公等人为了他付出的是什么?冒的是什么险?
可在神熙三年,这一切彻底毁了!
明太子从小承受得太多,神熙三年沉重的一击,终于彻底让他疯癫崩溃了。
包含了东宫三府八十二名大小属官,其中包括意国公秦钧等人把小儿子孙子都送进来全力护持他的,还有很多慕他皇太子之名,一意追随他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包括伺候的人,甚至是洒扫粗使小太监小宫女,全部遭遇血腥清洗,一个不留。
奶母、保父、玩伴、奶兄他们全部死在他被废黜的那一年!
最后杀到虞清郑安等人,明太子像疯了一样冲出被重重包围的明居,冲进太初门后懿阳宫,把刀子怼着自己的手腕,声嘶力竭,疯一样重重割下去。
这样才勉强保住了虞清等二十来人。
六百三十八人,最后仅仅只剩这二十五个人,还有朝外,无数人护持他多年和支持保护储君的人因他而死。
二十岁,漫长的二十年啊,明太子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他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他已经麻木,已经心硬如铁了。
但事实上他崩溃了,他捂着伤口跪在偌大太初宫大广场痛哭失声。
次日,他面无表情,被一辆去了所有皇太子装饰的普通靛蓝马车,送到了宾州行宫,自此开始长达十一年的幽禁。
身边随行的,仅仅只有那满目悲怆惶然的二十五个要么老要么小的死剩宫人内侍。
这要他怎么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啊!!
……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明太子平铺直述说得两句,眉目中的那种淡然已经尽数褪去,他左半边脸灼疤的位置一阵反射性的扯痛,他脸皮左脸颊不禁抽搐了两下,眉宇间凌厉一片,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直接告诉裴玄素:“我在外面还有人。”
换个人,明太子是绝不会这般坦然言尽的,但今日面对的是裴玄素,他说了。
这些人是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