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的事,正要打发叫赵襄的宦卫回去西提辖司打探一下消息,并且过去对面和监察司大院说一声她明天销假上值,头一转,余光却瞥见徐芳他们几个。
徐芳一直都安安静静守在她身后的,不管白天黑夜,就像一座山那么安稳。沈星两辈子下来,也对他们的神态微表情十分熟稔了。
徐芳侧头,他和徐喜对视一眼,两人神态间似乎压了些什么,转瞬即逝。
她又回头望了足足六个身手上佳并对赵关山绝对忠诚的近身宦卫。
沈星现在也不是不经事的人,官场的很多作风沉浸进去才能了解,她不禁生了丝不安,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我今天去赞善坊一趟,打探点消息,顺便销假。”
她清晰看见赵襄眼神一紧。
沈星的心也不禁紧了起来。
然而不等沈星抵达目的地,当天上午,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赵襄他们不敢多劝,怕露馅,但按他们对督主的了解,肯定已经收拾好的,因而也不太担心。
一行人打马上街,沿着康宁坊一路往东西提辖司所在的赞善坊而去,却走到半途,突然被长街三五成群身穿素衣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咦?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已经接近了中央大街,不管永城侯府还是东西提辖司的赞善坊,都在内城很靠近皇城的位置,因此他们途径中央大街时,已经能望见外朝的承天大街入口。
这么一转头,所有人都愣了。
很多很多身穿素衣的人,个个身披一条染红的布条,手里皆捧着一封卷起的状纸,他们自四方八面而来,正徒步往承天大街的外朝门户方向,守卫外朝的禁军已经发现了这个状况,飞速聚拢过来,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很多很多,一眼望过去,已经多达二三百人。
他们并没有和禁军起冲突,而是直奔外朝大门的东侧,冲悬挂在匦使院东门的登闻鼓。
——“阙左悬登闻鼓于外朝,以达冤人。事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大冤大惨。”
本朝沿袭前朝,在外朝东侧的匦使院设置登闻鼓,可击鼓鸣冤上达天听。
任何人都可以击之。
但必须事关军国大事,又或者大贪大恶大冤大惨,申诉无门,方能击此鼓。
也就是说,能击登闻鼓鸣冤发声的,必是大事要事或者千古奇冤,上天入地无路申诉无门,罄竹难书血泪斑斑那种。
这么多人,眼见着陆续从小巷不断汇出,又一百几十人素衣血肩持状纸的人经过,后续还络绎不绝,
藉此明太子刚刚强势回京整个东都水深火热之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沈星心跳都不禁漏了一拍。
“不会要出什么大事吧?”
她紧张极了,可千万别影响到裴玄素啊!
……
确实是出大事了。
明太子雷霆之势,要重卸神熙女帝的臂膀,可不仅仅只有昨天一着的。
这一天,刚刚自昨日朝堂给予了太初宫沉重一击的明太子,他下令,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有数百人在东城门各坊,沿着直通皇城的中央大街,一路汇聚到外朝承天大街之外,他们一色的素衣,缓步而行神情肃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外朝,浩浩荡荡,每一步都动魄惊心。
长达十一年的时间,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共有六百一十三人,当初东宫惨烈死去的每一个三府属官和内侍宫人的家眷,后者没有亲人的,则从前者中找了一个人,拿着属于他的状纸,一步一步走到来匦使院南门,仿佛走过他们亲人的鲜血和眼泪铺就的路,站在那面朱红色的牛皮大鼓面前,拿起那条沉甸甸足有三尺长的大鼓槌,为首的青年代表,拿起它,狠狠地使尽了全身力气,重重敲下去。
“咚——”
一声重鼓,咚咚咚咚连续敲响!六百一十三份状纸,状告当初西提辖司、鄂国公府寇氏、神熙女帝麾下的当年的酷吏宋显祖、吴柏等如今已是高官太初宫中流砥柱的一十三名官员。
状告他们当年捏造罪名,诛杀东宫三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和一众伺候太监宫人。
鲜血淋浇的旧事,今天赤果果再度拉出来,并且已有了证据链完成的罪证。
连续有多名官员出来作证,其中很多都是刚刚自两仪宫皇帝投进明太子的东宫阵营的,他们本身就有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一下改投,恩威并施,彻底站出来了!
这下子真的是急转直下,再狂坠往下,时值常朝,神熙女帝当场脸色大变了。
……
这一下,真是一泻千里。
局势危殆到了太初宫被东宫步步紧逼的地步,绷紧到了极致,这件血案一旦正经翻出来论罪,当年经手的谁也跑不掉。
东都内外,霎时风声鹤唳,连坊间的高谈阔论都一下子消了音。
因为平头百姓,嗅到了真正的危险气息,一个不慎,甚至可能波及到他们。
可见这次形势之危殆。
太初宫是真的危了!
这一次,甚至连西提辖司都被卷入漩涡了。
谎言瞬间粉碎。
沈星直觉不好,她驱马上前,因为她是打算去销假的,穿了监察司的女官服,出示腰牌直接进了外朝。
她就在这六百一十三人侧边,有无数部衙的中低阶吏官闻讯冲到衙门的门口,在门槛后观看着这场三步一叩首,额头磕出了血,手里捧着状纸,足足六百一十三个人。
所有人的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这把要开大了,天啊。
但当为首那名青年大声喊出来,并将手中的状纸上呈。
沈星头脑“轰”一声,一下子天旋地转。
天啊!
……
上辈子皇帝是重伤,这辈子却直接死了。
沈星其实本就有不安的,但赵关山的话给她一颗定心丸。
但这颗定心丸一下子崩了。
她僵住听完整个半程,整个朝堂都几乎天翻地覆了,吵杂声这么远都隐隐听得见,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没人敢从承天大街走,她掉头从吏部和匦使院之间夹巷钻出去,一路出了外朝,上马往西提辖司狂奔,她冲进西提辖司,冲进了大堂,就见了赵关山。
赵关山和陈英顺赵怀义等等一众西提辖司的高层都在这里,连东提辖司因年前长时间在外为盐碱地忙碌而侥幸硕果仅存的何舟都在这里,他们都是阉宦,消息很灵通的,已经知道了。
人人神情紧绷,东西提辖司风声鹤唳。
沈星一把攥住赵关山的手,大眼睛已经急出了泪:“义父,义父!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情况至此,赵关山也实在没办法再骗下去,他反手抓住沈星的手:“星星,是玄哥儿那傻孩子,梵州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万一他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