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驾崩前摁死裴玄素再度失败,结果是明太子撑不住死了。
“明太子,也就是明德帝登基九个月就驾崩了,他身体强弩之末,已经撑不住了。”
“不过不是你杀死的。”
其实回头细辨,很多东西似乎都有了因果。明太子眼下的身体状态大概已经极度糟糕,他快死了。
——明太子为什么虎口关对裴玄素说了这么多?他大概也曾对那份义兄弟感情留恋过。但为什么最后还是不改用了裴玄素,除了龙江惊变之势已成,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寿命不允许了。
明太子这么一个病歪歪,曾经脸遭巨创又瘫痪最终重新站起来的人,他肯定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他快死了。
他快撑不下去了。
变态又优雅,淡然矜贵的外表下是几近疯癫的情绪,他被父母轮流囚禁,经历得太多太多,不爆发大约他死不瞑目。
想起前生的明太子和明德帝,这个天仙面孔魔鬼心肠,雷厉风行手腕骇人的男人,沈星的心尖都不禁战栗起来。
明太子有多惨,她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就很惨。
不管是她,还是前生那个“他”。
还有她身边的,她身后的,最后“他”身后的,这所有所有的人。
明太子于她,就是大白鲨一般的存在。
时至今日,她都下意识感到惧怕。
裴玄素根本坐不住,他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又侧耳倾听外面,“然后呢?那我呢?”
他最后三个字出口,沈星闪电般想起那张阴柔成熟又摄人的面孔,她极力镇定下来。
“你是权宦。”
“再后面继位的是姐夫,明太子无后,他以宗室子身份继位。”
“然后也是剧斗,东西提辖司宦营司礼监都在你手里,窦世安、吴柏太初宫好多人都是你的心腹。后来你权倾朝野,我和你一起,给姐夫下了石毒。他,死了。后来外甥登基了,我辅助他,你最后掌控了整个国朝。”
“如果不是你掘了太.祖陵,焚棺鞭尸明德帝,也不会天下兵马尽勤王。”
“打了三年的仗,最后因为外甥和你那边有人背叛,我们这边兵败了。攻城最后一战,你让人把我送走,后来就殉城了。”
“太.祖陵?”
沈星还说了很多陌生的事情,他逼死张太师张陵鉴,夺批红权,三省几乎尽数覆灭。
裴玄素却不知不觉蹙起眉头,太遥远太陌生的事情,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去掘太.祖陵?
但晕黄烛光映照下,他突然发现,端坐在窗畔太师椅的那个玉白少女,坐姿娴雅,不强势,却有一种根本不是小宫女能养出来的从容。轻轻舒展,即便紧张,细看坐姿依然保持自然大方的样子。只能从她的表情和手指腰肢微动作看得出来,她在紧张。
她也从来不会表现得一惊一乍。
不厉害,但她像着意不失仪态,并习惯成自然的样子。
椅搭是金丝褐色的,她端坐,椅子很大,她正襟危坐,那玉白的脸颊有紧张不安,却仿佛放在远远的背景里,她和暗光微闪的金褐色融为一体。
裴玄素突然开口:“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先送你走?”
“我家人,我哥哥怎么样了?”
沈星心一颤,她迅速抬起眼睛,此刻裴玄素背着光,他瘦削了很多也阴沉了很多,除了年轻的面庞,已经非常和前世后期相似了。那双锐利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沈星不禁收紧了抓着椅搭的手,深呼吸,她紧张,极力让自己平静,“明哥在蚕房就去世了。”
她暗咬了一下牙关,抬眼看他,平静说:“我和你是合作关系,好朋友。”
她连义兄妹都不敢说。
“上辈子,我家人都没了之后,徐芳他们带着徐家所有的旧人和势力和我在一起。我不甘心,我就找了你。我没楚元音厉害,但我们也在联手,后来分分合合,最后也还在一起。”
裴玄素盯着她没说话,沈星顿了顿:“我后来是皇后,再后面是太后,所以我们各有所需。……”
裴玄素霍地抬起眼睑,“太后?皇后?!”
他脑海“嗡”一声:“……你是谁的皇后?”
沈星心一颤:“姐夫,但我们没什么,”她急忙解释,“姐夫需要一个皇后,而我想着替大姐照顾外甥也好,我们和以前一样,除了名头,没有那种关系的。”
裴玄素提起的心这才渐渐沉回下来,他喘息着,室内静谧了一会儿,沈星有些不自然,她无措,低声说:“其实托我回来救你的那个人,是你自己,……最后一战之前,我们在城头上,我问你如果有下一辈子,你有什么愿望?你就说,……”
今晚的一切,简直不敢置信,裴玄素直到现在都有一种鸭子听雷的感觉,巨大的不可思议笼他的心头。直到现在听见她说,托她蚕房相救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一种巨大的荒谬将他覆盖。
他站在一丈外,沈星坐在窗畔的椅子上,两人相距不过七八步,但这陌生出现的前生时光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不起。”
沈星说到最后,裴玄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捏紧拳,无措地说:“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我很害怕。”
如果不是赵关山之死,她可能不会告诉别人。
她有些紧张,“义父不会有事吧?”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将人拉回现实,裴玄素抬眼瞥了她一眼,“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深呼吸一下,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头有些发紧,他甚至有些坐立不是。
裴玄素掉头“匡当”拉开门,迅速把整个书房大院巡睃一遍,冯维连忙上前:“主子,没人的。”
裴玄素进门前那个动作,他们会意,紧紧盯着,最近的是他们,都距离书房墙壁三丈远,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
邓呈讳也点点头。
裴玄素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用力撸了一把额发。
他走回书房大门,沈星已经紧张站起来走出几步了,正立在明间中央。
室内明,屋外暗些,檐下风灯呼呼转着,灯光投在裴玄素的脸上身上,他说:“我得回去匦使院了,陛下的口谕。”
他竟一时都不知怎么和沈星说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侧眼,眼眸有种沈星不熟悉陌生的光。
裴玄素说完,掉头就走了,快步下了台阶。
……
今夜星光很亮,照在平整阔大的青石板甬道上。
裴玄素使劲撸了几把脸,今夜的信息量太大太不可思议了,连他这么一个接受能力极强的人,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消化不良感觉。
神熙女帝明年九月驾崩?!
明太子,明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