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一点苍白和阴柔,不会有一点阉人的特征。
偏此刻那双漂亮的丹凤目暗黑带着沉沉执拗,他正咬牙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沈星仰头,和他对视一刹,她盯着这张其实不太一样的面庞,偏也很熟悉,心口一涩,心绪就像被一双手伸进出乱拨一通,顷刻就翻江倒海起来。
纠缠了这么久,那个人对自己也无爱意。
偏偏这个崭新全无记忆、她喊了这么久二哥的年轻裴玄素,她全无这个想法,他却不知为什么喜欢上她?
天意弄人。
眼前人全无记忆,不知所有过去,就像另一个人。
那个她最初用来说服的自己很久的“他不是他”,回旋镖,狠狠戳中了她的心!
可即便有记忆又有什么用?
那个成熟的、她偷偷爱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人,即便在此地,还不是会奔向楚元音!
沈星强撑起笑,应了一声,裴玄素也不耽搁,沈星来前他已经换了太常寺诸陵署的绿色官服,这次他们不走清吏司,裴玄素思索一圈,选了东提辖司西北边紧邻的诸陵署出去。现在不方便回府,就是麻烦。
夜风起,他叮嘱两句,披一层普通宦卫服和黑披风,拉开门一闪身就出去了,先和韩勃等人汇合。
一阵很大的晚风,沈星见他披风鼓荡,颀长身姿笔挺孑傲而立,他快步下来台阶往东侧花坛一闪,没入夜色,直奔楚元音而去。
他的背影特别像那人,毕竟两人是一个人,高瘦颀长,宽肩窄腰,身姿笔挺如标枪冷硬。
她竟下意识追出两步,蓦地想起,刹停下来,眼睁睁看着这个背影往两仪宫而去。
一刹她想起前生那个成熟男人和飒爽逼人的楚元音的种种,她目睹过的画面。
她心里像拧着一样,为这份迟来的爱,为那个迟钝的自己,为即便她前世知晓恐怕也不过是更难堪的窘迫境况,她蹲在地上哗哗落泪。
太长久的相处,太多的情感,一页页翻到最后,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一刹前面种种复杂情绪,都变成包裹这份情的渠涌,变成巨浪重重拍击在她的心头上。
一天时间太短暂,那种悲恸难过钝钝笼罩着她的心,只要稍稍有空暇,她就会想起这件事。
想起两人开心过的,吵闹撕扯过的,冲突矛盾过的。他的优雅阴阳,他的坏脾气,两人难得平和的,不歇的,在床上翻滚做那种事情的。
现在那一下下不适的重凿,就像凿进她心里似的。他那偏瘦却矫健的身躯伏在她的身上,也像伏在她的心。
辛涩酸楚一片,让她的泪点特别低。
但沈星蹲下无声哭了一会儿,她很快强自打起精神来,跑到隔间的铜盆架子边上,掬冷水使劲浇了几次,让自己思维变得更加清醒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最重要是义父!
义父对她这么好,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死劫蹚过去。
她必须全力以赴的!
拍了拍脸,沈星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抽毛巾仔细擦干净手上的水、印了印身上溅湿的地方,等确定干爽,她转身跑出去,把书案两侧烛山上的蜡烛全部点燃了,并叫了徐芳邓呈讳过来帮忙把烛山架子拉开足够的距离。
沈星这才小心上前,去再度端详这些旧纸,脑子里思索她需要用到的旧墨和砚台印泥印章细狼毫等物。
造假不是那么容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份难勘破绽的假文书,哪怕再厉害的师傅仓促间也是造不出来的。
因为新纸不管怎么弄,都没有旧纸的柔软自然,大师傅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得用桑皮水持续慢染,辅以长期的日光暴晒和阴晾等手段,才会加速纸张的旧化。
罗三多晾了一院子的旧纸和墙边的一大堆旧砚旧墨胡乱堆放,正是这个原因。
不是他不收拾,而是他的职业需要这么堆放。
幸好裴玄素这人非常敏锐,凭借他曾经见过的第一批第二批文书物证,他收起的全部都是肉眼看起来和前者色泽旧度很接近的旧纸。
沈星翻看了一下,抽出来两张,其余全部都能用。
接着,她仔细交代她需要的陈墨之类的其他东西。她市井生活经验不够,但没关系徐芳邓呈讳他们都在,大家埋头一阵讨论,很快定下明确要寻找的目标,连夜就匆匆准备去了。
……
三月十九。
春末夏初,连续两天的春雨之后,太阳一下子炽烈起来了,银胭河滚滚春潮尤未消化完毕,却猛地似彻底进入夏日。
朝局也一样,汹汹不可逆的态势的再难以人力回天!
审讯罗三多并没有结果,这个造假的书生有正气凛然的心,牙齿都被打掉了一半多还是那句话。
东宫包括门阀这边面色越来越轻快,甚至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太初宫这边氛围沉凝得如黑云压顶。
十九大朝。
现在大朝常朝举行的地方已经移回太初宫和太初门之内了,神熙女帝高居銮台九层玉阶直上,早已夺回了唯一帝皇的至尊宝座。
但自神熙女帝往下,太初宫一系的所有文武武将,没人高兴得起来。
明太子无所谓在哪里上朝,在太初宫不是更好吗?才更让他这母皇如鲠在喉不是?
他坐直矜贵优雅,却极闲适,一身十二章皇太子的赤红玄黑冕服——大燕朝皇太子地位沿袭前朝,非常高,不但能名正言顺拥有小朝廷,甚至连冕服也仅仅只比神熙女帝少了一种纹饰。
神熙女帝面色阴沉如雨,明太子却勾唇而笑,他那极独特韵美的微焦嗓音,拱手对上首道:“母皇,东宫旧案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从阴恨的夹缝迸发的一种愉悦,让他此刻心尖都在战栗。
神熙女帝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她这个该死的悖逆儿子不语。但朝堂之上,大燕律是国朝的根基,在场的也不是末朝昏君和末朝乱臣。
大殿内,秦岑冯禹章等东宫亲信铁杆及文仲寅夏以崖等门阀势力文官武将纷纷出列附和,高昂激烈,咄咄逼人,一下子吵杂起来了。
神熙女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照案序而行。”
明太子勾唇一笑,收回视线,瞥向底下的三法司主审刑部尚书樊文英。
樊文英盯着头顶两道冷电般的视线,他心里连连无奈长叹,怎么每次都是他?但也是只得拿着笏板肃容拱手:“臣领旨!”
他禀:“东宫旧案不日将进入覆核案情的阶段。”
罗三多该放弃刑审了,没有意义。
等三法司覆核完案情,上折,若无误,就该拿人羁押入狱,最后查检府邸。之后,三法司拟妥罪刑后上折门下省,走最后宣判入罪的定案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