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也不想和裴玄素再争拗这事了。这孩子死心眼得很,又敏锐手腕过人,铁定能弄出大动静来的。
所以赵关山快刀斩乱麻,因为再拉扯出下去,他必然会将裴玄素乃至韩勃都全部拖下水的!
他都五十多的人,几个孩子人生才刚开始,他怎么能让他们和他抱着一起殉葬?
赵关山跪在厚厚的赤红猩猩绒地毯上,龙涎香息在这一刻感觉浓烈极了,熏得他头晕,眼眶鼻端有些发热。
他死死躬下腰,忍住眼泪。
神熙女帝翻开长长的认罪供呈,她“啪”一声阖上,双目锐如鹰隼:“赵关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关山的罪名也板上钉钉了,为了什么要多背一些?傍晚西提辖司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关山为了掩盖裴玄素,让一切变得顺利成章,早就准备,他浑身瑟颤,叩首道:“老奴有罪!今天傍晚,应该是明太子的人,从司内老奴的值房!盗走了老奴……老奴存的暗档!”
他支支吾吾,“这些年的做的一些事,有后续的,老奴年纪大了怕有所遗忘,就记录了下来。本来藏在暗格,只是老奴一个看的,谁知……”
这是大错误。
东西提辖司为什么年年要销档?那是因为他们很多差事都涉及帝皇秘辛、帝皇心术,绝对不能外透的。
赵关山这是犯了大忌讳了!
而且最重要的,他跟了神熙女帝二十八年,几乎所有秘事都知道。
半昏半明的大殿内,神熙女帝几乎马上勃然大怒:“赵关山!你竟敢私存暗档——”
赵关山涕泪交流,哭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一出事老奴就直奔宫里来了!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老奴想将功折罪!求陛下不要迁怒西提辖司,和那两个孩子,求陛下了!求求陛下——”
赵关山得给自己一个进宫揽罪的原因。
他伺候神熙女帝多年,对神熙女帝有一定的了解的。
神熙女帝还用得上裴玄素,还用得上东西提辖司。
这杜撰的暗档事件也牵扯不到去年才到提辖司的裴玄素头上。
他领东宫六百一十三口血案的构陷之罪,虱多了不咬,背不多背那部分结局也没区别,他一个无根阉宦,六亲也基本没有,也没诛连。不过宫籍阉宦除如裴明恭这种亲近至极的,就算还有些不影响了。
一入宫籍,斩断尘缘,从此就是皇家的奴才。
赵关山伏跪,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这一刻老泪纵横:“求陛下看在老奴二十八年来的忠心侍奉,再赏老奴这一个恩典罢陛下——”
说来实在难忍心酸,赵关山也算忠心耿耿数十年,但最后的时刻,神熙女帝放弃了他。
他怎么也不可能和寇德勋父子及整个寇氏相比拟的。
偌大的太初宫御书房内,帐缦半垂,半昏半明,呼呼一阵带着水汽的夜风灌进殿内。梁恩死死垂着脑袋,这一刻眼眶发热,但不敢被神熙女帝发现,像桩子立在柱边。
隐隐的雷声,今晚的夜雨又快开始了。
神熙女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痛哭流涕狼狈已头发花白的赵关山。
赵关山追随她已经足足二十八年,从她和太.祖皇帝龃龉变质的伊始,从她还是皇后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她的心腹。
从青年到暮年,她如是,赵关山亦如是。
如果可以,神熙女帝并不会放弃赵关山。
真的好一个悖逆之子啊!
神熙女帝思及明太子,目光陡然一戾。
呼呼的夜风自敞开的殿门灌进来,烛火扑簌簌不断闪动着,一阵大风,吹灭小半,殿内一下子暗了许多。
半昏半暗的御书房大殿内,神熙女帝盯了赵关山良久,最终一拂袖坐下:“梁恩,带他去三省。”
赵关山心里一松,他了解神熙女帝,这是答应了。
虽他身后,神熙女帝肯定还会保住东西提辖司继续用,裴玄素也必然会继续是东提辖司提督。但经一经恳求还是有些区别的,赵关山算把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和大小阉人都摘出来了,裴玄素掌着提辖司距神熙女帝也好歹更贴近一些。
卖了惨,打了感情牌。
除去他自己以外,东西提辖司和宦营都不受影响了。
……
雷声隆隆,闪电不断,瓢泼大雨而下。
这几天的雨水来得好,阻隔了很多传讯,连飞鸽在这天气也不敢往外飞。
赵关山拦住消息就更容易了。
他去了三省,樊文英等人被连夜叫过来了。
次日天亮后,皇帝刺驾案和东宫旧案彻底结案了。
寇德勋父子及整个寇氏惊险擦身而过,阁臣吴柏幸运因前者的事也被赵关山脱了不少罪名,最后被降职留用,还有一小部分的文武官员。
余下的绝大部分,羁押、查检府邸,斩首、流放、抄家和夺爵,等等不一而足。
神熙女帝面沉如水,太初宫一系亦然;但最后杀出赵关山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纰漏,明太子暴怒,也不见得高兴。
但这些和东西提辖司所有人都没太大的关系了,外面腥风血雨,西提辖内亦悲哭难忍。
赵关山是宫籍,神熙女帝最后驳了斩首拟刑,赐了一杯鸩酒。
——反正也不差了,三省和三法司就没在这个问题太多拉扯。
沈星当天在下值回了侯府去看“生病”的裴明恭,当夜睡在侯府的,她得讯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了。
而裴玄素韩勃接到这则惊讯快马狂奔折返西提辖司的时候,赵关山已经把鸩酒喝下了。
他时间算得刚刚好,刚好和两个孩子见上最后一面。
……
沓沓的马蹄,直接冲破了西城门的拒马路障,城门尉和守门兵士见鲜亮华丽的赐服和赭色的宦卫服饰,不敢阻拦,赶紧让开。
裴玄素带着韩勃贾平等人风尘仆仆刚回来的时候,沈星哭着跑出来,她一身玉白的玉龙补服和三山帽,衣襟和下摆还有刚才哭过和仓促奔跑的污渍,她崩溃的哭声:“我来的时候,义父已经把酒喝了!”
裴玄素心胆俱裂,他翻身下马,仓促间竟趔趄了一下,和韩勃等人狂奔而入。
赵关山在值房大院的第三进他起居的地方,人很多,陈英顺、赵怀义、张韶年、侯郭兴、李仲亨、唐盛等等数十名东西提辖司的副提督号头官掌队、宦营掌军,赵关山多年的铁杆心腹,个个都满面含悲,眼眶泛红,不少人在抹眼泪。
裴玄素韩勃等人跑进第三重院子,赵关山已经和陈英顺他们说完话了,他坐在圆桌边上,微笑冲裴玄素韩勃和沈星,他三个义子女招手,“快来,孩子们。”
他已经沐浴过,换了新的衣服,本来想有点想换自己喜欢的常服的,但想想要给裴玄素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