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像声带被生锈的废铁反覆钝磨出了血,“他”哑声:“……爹,娘,是我无用,……”
呼呼的风,杂草声音掩盖了这道沙哑得几乎分辨不清的声音。
有种哀戚,静静流淌,裴玄素看见那个人,回到东都城已经是深夜,“他”立在长长黑暗的大街府门,去最终一转头,重新登车,往太初宫而去。
深夜,“他”的突然出现,惊动了她,冰冷的手和身体,她诧异挣扎,可“他”就是死死箍着她贴在她的身后,硬躺在她的床上,闭目汲取她的温暖。
接下来,画面开始流动,依然是灰暗色调的,却总带着一种流水般的轻柔。
“他”和她,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看首饰,夜晚白日的难得闲暇,细细工笔描画一支钗簪的样式。他审美优秀,又了解她,每每他画的,都会被她所喜欢。
他就无声看着,她把妆台上的这只钗子拿在手。
“他”有时候会上前,站在她的身后,饶有兴致的样子,垂眸带着一腔的深沉的情感,把这支发钗,插进她的鬓发中。
看着她照镜,看着她起身,看着她走动间,流苏摇晃的样子。
他阴沉的情绪,就会崭露一丝罅隙,他勾唇,难得露出一抹愉悦的笑。
当然,他们更多时候会分歧,更激烈吵架,她一样都不要,把妆台东西都扫在地上,或许匆匆收拾,头也不回直接就走了。
她一眼不看,静静躺在妆台上匣子里的发钗,又或者直接扫落在地,断成几段的玉簪。
他会不可抑制,怒极,无数次把东西都下令扔了,妆台砸碎他半眼不想再看,但那些暴烈的情绪底下,幽静人后,却藏着一种伤心。
她本事不够,当了太后之后,始终有一种彷徨,所以她拒绝了琴棋书画这些她本应很喜爱的东西,却摸索着看邸报、学图纸、学其他。
“他”看得分明,不动声色送匠人送孤本,找老师,命人把皇宫藏书阁的书籍都翻一遍,把她可能感兴趣的书籍找出来给她。
可惜啊,“他”和她皇帝外甥立场相对,他一遍遍打压蚕食保皇党,暴戾的手段和血腥的动作,两人无数次的争执,无数次的恨戾和针锋相对。
很多次矛盾还源于他阴晴不定下的自卑,发现一切后悔之晚矣。
当初发现喜欢上这个人,决意强迫她当时想过要如何对她好补偿委屈的她,可“他”一样都没有做到。
搞到她最后一见自己就竖起满身尖刺。
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夜宴。
她那天生病初愈,怕他不高兴又吵,她画了个浓妆来的。
当时,她在皇太后的位置上,而他被封九千岁,座位就在高高的第二级的玉阶缓台之上。
觥筹交错,丝竹声声,宫廷舞蹁跹,明黄石青朱红垂帷绕金柱,山呼人声落座纷纷,各种冲“他”的笑声和奉承敬酒不断。
而“他”第一眼看见她,心中恼怒非常。
“他”非常生气,但看她一见自己来,下意识就轻蹙峨眉,单薄的身体保持坐姿坐在大椅上,绷得紧紧的,“他”突然愣住了。
两人纠缠了一年又一年,喧嚣的宫殿内,蓦然回首,“他”发现自己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当初暗自下决心的东西却没一样能做到的。
勉强宴过半场,他把宴席散了,好让她回去休息。
“他”望一眼生病未愈的她,去了重阳宫,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她就服药睡了。
“他”待到日落,骑马出了皇城,走到崇重坊和永成坊相夹的大街之间,“他”突然驻马。
暮色渐深,残霞余晖,华灯已经初上,夏天太阳下山之后,坊市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从坊市大门望进去,各色百姓,一双双小夫妻的少年情侣在其间,有一双年轻男女,男的笑着拿着摊子刚买的糖画,背着大包袱,讨好追着递给女孩。
“他”驻马而立,那一刹,阴沉沉和纷杂的情绪骤然一空。正常的男女情人之间,该是那对年轻情侣的样子吧?而他,除了拉她共沉沦,让她里外不是人,无数不愉快,让她哭让她害怕,还给过她什么?
一刹那,“他”为千疮百孔的自己,和那个“他”深深藏在心里的她,而感到难受极了。
他的爱,自卑自傲,病况缠身,藏在一支支发簪和沉默的保护无声的慰藉里。
他是个胆小鬼,也低不下自尊和高傲,极致的情感和自卑,他甚至都没有向她吐露过自己的爱情。
怕她嘲笑,怕她有了依恃伤害他,种种复杂的情绪和局势立场,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渴望被她知晓。
……
柔和无声的灰暗画面,像翻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滔天而灭顶,一种悲伤得难以自抑的情绪,山呼海啸一般,碾压着他的心。
最后归为纷飞的纸钱,漫天的战火,她即将被冯维送走,他立在箭楼最高处,无声看的最后一眼。
那只一直被携带的玉瓶最后取出来,那人玄金铠甲殷红披风的几分阴鸷和阴柔的男人,亲自挖了一个深坑,把玉瓶放进去,填上土砸实,最后那人伏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那一刻,一阵狂风吹过,无数枯黄的秋叶纷飞刮下,犹如漫天飞舞的纸钱。
那人嘶哑的声音:“爹,娘,孩儿从今往后,只怕无法祭奠二老,唯盼慈严地下长安,不孝孩儿裴玄素敬禀!”
沙哑的声音,少了那几分贯彻的下半生的阴柔,风声呼呼,仿佛哀嚎。
人世间如此的惨痛,一家人终归要葬身于此。
这个阉人,其实华发早生,在他吐血之后,但除了心腹没有人知道。
呼呼盘旋的落叶,犹如纷飞纸钱,那人在磕最后一个头之际,目中有泪光,但很快隐下,“他”霍地站起,垂眸盯着那地面半晌,赤红披风一扬,转身快步离去。
深夜。
裴玄素一梦醒了过来,那种入心入骨的哀戚,他坐起缓了好半晌,才缓了过去。
他不禁撑着半旧的床架,那人去捡父母骸骨捧土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和动魄惊心。
裴玄素一时之间,又厌憎又难以言喻,要是以沈星为开头,他肯定只有憎恨的,偏偏是父母。
他和沈星前生那人祭奠的是同一个父亲母亲,同一个童年和少年经历,十九岁以前,都是一样的。
他不觉得他和那人是一个人,但偏又有太多一样的情感和经历了。
今晚想起太多的父亲和母亲旧事了,他不禁捂紧了心脏。
裴玄素得承认,他对沈星前生的那个人,其实不仅仅只有憎恨。
那种父母哀戚的感同身受,那种送葬和生忌死忌的顾及怀缅和对仇人的恨意。
裴玄素一刹间,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去董先生的客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