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已经失控了,这样的情绪下,如果还有什么后招,理论上该很快要使出来了吧?
远处明太子的瘦削赭黄甲胄的身影在一众近卫和大将护持之下飞快随着大军挪动奔远,癫狂般的情绪已经看不见脸了,但依然能从骑马的动作看得出来。
经过这一波短兵相接,双军厮杀一轮冲到顶峰,裴玄素驱马冲锋在与敌军相接的位置,率军死死抵住,长剑染血,颜面猩猩点点的赤色。
他视线余光没有离开过明太子,在这种激烈的厮杀之中,他心知明太子若有动作必然伴随的未知的巨大危险,但这一刻,他心头的亟不可待和那种刀锋般的危险预兆同在,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心绪如万马奔腾,浑身紧绷到极致!
……
后续,果然发生的巨变。
明太子终于吼出了这一番话,他情绪亢奋到了极致,连方才感觉疲惫沉重无力的持剑右臂,都重新变得有力量了起来。
被簇拥护持离开了两中军一度相触的区域,明太子狂奔一阵,他倏地勒停马,眉目含冰,下令:“传令各军部,将敌军引到马蹄山与萍乡交界的位置,尤其中军,必须位于丘陵区域!”
这马蹄山不远,就在邱谷抬头可望的位置,引过去并不难,他们都已经到了邱谷了不是吗?
神熙女帝固然令裴玄素寇承嗣等连轴在玉山行宫四周着一片做了很多防御和布置,并且自从她得了楚元音的出水口地图之后,她就密令寇氏和梅花内卫抽调出来的人手,伪装乡民樵夫等等,一直盯梢着附近这一带,确定东宫没能异动。
但明太子被幽禁宾州行宫,他暗中筹备了这么多年,他动手的规划一直都放在靖陵和玉山行宫之中,部署其实早在龙江之变以前就做好了。
玉山行宫附近这一带,他揣度着,做了不少个点的准备。
邱谷这方向的,马蹄山至萍乡一带的丘陵地带,就埋了好几个点的大范围火药。
挑些不怎么长树木的多石块丘陵,火药像昔年杜阳旧马厩一样,用油纸油布重重包裹,埋得深一点,长长巨粗的引线尽可能拉长,用管道引得远远,点火头最后收在浅土层,一掘出来就能用。
如果引线不能用,那就把火药挖出来一块,直接用火箭,反正兵荒马乱泥土踩踏混乱一片,谁也留意不了脚下的是火药还是泥粉。
震天的厮杀震耳欲聋,明太子冷冷道:“令弓箭手准备,火箭和正常箭阵都要。”
命令火速传达,蒋无涯作为京营主将,他是头一拨被通知到的。
立马就明白了明太子有什么暗中部署了,要发大招了。
蒋无涯领命之后,他勒住马一瞬,深深呼吸,俊朗颜面有一瞬的痛色。
但他先是个军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不能去想,他必须坚持到底,为了身后已经追随他的同袍,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祈愿,两宫各有优劣他身在局中只能挑相对更好的一方,他不能退只能进,哪怕对手是他的亲生父亲。
蒋无涯攒紧缰绳,一扯马缰,连声厉喝,旗兵急促挥舞令旗,很快层层将命令传递下。
明太子那边一直关注蒋无涯这边,见京营马上就动了起来,他满意点了点头。
似不经意擦过,但大战之中,两军本来就是不断有挪动的,隆隆的马蹄伴随军靴脚步,你进我退,急促的厮杀,最终往马蹄山一带挪移过去了。
漆黑的天空,星斗终于被大战侵染,乌云自东而来,遮挡住了半壁的夜空,能见度一下子低了一半。
占据胶着,两军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强强对垒,谁也没法克压对方。
然就在这个时候!
明太子亲自微操,花了将近半个时辰左右,太初宫的明黄王旗终于抵达了其中一个目标小山丘的附近!
不可能更接近了。
明太子当机立断,神色陡然一厉,一挥手!
秦岑一把夺过大旗,他亲自舞动,全军最大的这面东宫帅旗,倏地扬起,骤然一挥!
蒋绍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突然见到敌军的帅旗异样动静,心脏不禁陡然一紧,久经战阵生死擦肩无数次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他厉喝:“中军,往北,马上挪移!”
令旗拚命挥舞!
蒋绍池已经倏地打马往回冲,数息就冲到王旗之下,神熙女帝一见令旗动了,立即就打马迎上,蒋绍池一拽神熙女帝缰绳,狠狠一鞭抽在她的马鞧上!
王旗之下,膘健战马狂飙而出。
但有些晚了!
火药的范围非常大,这马蹄山一带,总共埋了七个火药坑,有一个没能被点燃,但其余六个,“轰隆”“轰隆”六声巨大的爆炸几乎同时而去,火光冲天,炸翻了附近所有东西!
其中神熙女帝这个位置,旗兵死死把王旗插在地上,使其不倒,人已经被炸飞了一截了。
巨大的爆炸一瞬,连已经冲出去一段的神熙女帝和蒋绍池这一块,包括江元等高手暗卫,所有人都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神熙女帝连人带马,轰隆一声被爆炸的火光和冲击波重重冲了个正着,千钧一发,蒋绍池一跃而起,整个人覆盖在她的身上,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蒋绍池当场连喷几口血,整个后背血肉模糊,人已经不行了。
太初宫中军悍不畏死冲上来,护驾急促退后,混乱中,堪堪停下,神熙女帝悲喊一声,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爬带滚冲过来:“师兄,师兄!”
蒋绍池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竭力撑着,勉强撑到现在,一瞬间神熙女帝的面容映入眼帘,后者悲恸泪水滚滚而下,这一刻蒋绍池想过很多东西,想过儿子,他张张嘴想给儿子万一……求情,但思及儿子性情志向以及局势可能的种种,神熙女帝的身体状况,他终究还是闭了嘴。
过去很多记忆翻涌,一直翻到年轻意气风发充满理想的那些年月,还有相伴在身边的师兄弟以及少女时期的她。
蒋绍池看着眼前的人,他默默守护一生爱了一生的她,他说:“别,别伤心,我,我都这么个年纪了……无病无疾,是好事。”
征战沙场,一身旧患,多少昔日老伙计一身伤病缠身,晚年煎熬痛苦不堪。
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蒋绍池头盔落下了,满脸的鲜血,他脸不显老,依然是那个儒雅高大又勇猛的男人,但头盔一去,满头斑驳的白发了。
他一笑,终于露出眼角纹路,风霜雨雪,同行至今,很可惜,接下来的路,他不能陪伴她走下去了。
蒋绍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最终眼睑垂下来,声音几不可闻:“……你,要,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别难过,……”
蒋绍池的手无力垂下来,彻底没了声息,鲜血迅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