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月影昏堂。
秦寒彻在斜坐在客栈的飞檐悬顶上,
骨节糙硬的手向前伸起。
“出来。跟本尊一路了。”
一声翅羽扇动,一枚黑色残影从树影中划出,落在秦寒彻手腕上。
“尊主。”
秦寒彻眼睛眯起,嘴角挑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华山鸦鸦,你似乎本该在南江巡游瞰界,跟着本尊作甚。”
华山鸦鸦紧了紧羽毛,瑟缩一下,声音尖细:“尊主,小魔听闻尊主复功,前来,前来贺喜。”
秦寒彻笑意越发浓郁:“鸦鸦,消息倒是灵通。”把乌鸦移到身前,“怎么,千里迢迢,单这一句儿?”
鸦鸦立刻低头:“尊主,尊主现在体内真气不稳,小魔,小魔前来护法。”
秦寒彻抚了下华山鸦鸦嫩黄的喙,轻轻捏住,猛地捻开,那尖喙便错落有致,分劈左右。
秦寒彻笑道:“鸦鸦心细,那你再帮本尊一个小忙,本尊路上也乏,所以你来逗趣。”
秦寒彻提溜着鸦鸦,回到客房,沈云清被他的动静吵醒,抚了下眼角,看清是秦寒彻的人影进来,本是混沌的脑子便有些清醒,侧着头,发丝斜在脸上随意道:“秦寒彻,不睡觉疯哪儿去了?”
秦寒彻眉眼一松:“师尊,我可捡到个宝贝。你看这是何物?”说罢抬手给沈云清展示掌中之物。
沈云清缓缓撑起身,定睛一看,
那是一只黑色乌鸦,躺在秦寒彻手里,嘴还歪着。
沈云清见那乌鸦哆哆嗦嗦,心下便生出些怜惜,用手指抚摸了下乌鸦的头:“彻儿你……出去是为它?”
秦寒彻含笑点头:“嗯,睡到半夜被鸦声惊醒,出去一看才发现树下躺了只乱动的乌鸦,不知是不是太笨,那嘴好似啄什么东西给啄坏了,在地上扑腾,呱呱乱叫着,可怜得紧呢。”
手中的乌鸦抽动了一下。
沈云清见了,更是有点心疼,把这小鸦从秦寒彻手中顺走。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乌鸦的喙周,发现有一些撕裂痕迹,于是取出一罐药膏,沾了膏体悉心涂抹在小鸦喙周。
秦寒彻的眉看似皱了又好像没皱,扯了个很假的笑:“师尊,您这药膏,彻儿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沈云清淡淡道:“这是雪灵池泉水炼化的,往日有灵泉,为何要拿与你用?况且……你现在不是一沾染雪灵池水,就会经脉滞涩?”
“……”秦寒彻扭头望着那小鸦:“鸦儿,你可要快点好,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啊。”
乌鸦又一抖,翅根迎合着扑腾几下。
第二日,秦寒彻在客房的圈椅上握着鸦鸦睁开眼,发现鸦鸦一脸憋了好几日表情看着他。
鸦鸦难耐不已,最终还是开口传声:“尊主……您怎么连张床都睡不上?”
……秦寒彻硬硬的手指又抚上它的黄喙:“知道为什么吗?”
两手指又是一错,手中传来鸦鸦的通天唳鸣:“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呱————!”
鸦鸦顺从地站在秦寒彻的肩头上,喙嘴已经归位。
沈云清看着这一幕,总觉得,那鸦儿脸上怎么能浮现出谄媚?
“彻儿,这小鸦可真是很喜欢你。”沈云清含笑,觉得一人一鸟合在一起的样子很是可爱。
“呵。”秦寒彻也笑,笑声压得有点低,“毕竟他是我捡来的。嘛,虽然是鸟,对它好,也懂得知恩图报,嗯?”
也不知道在含沙射影谁。
沈云清感觉他语气有点莫名其妙的讥诮,就眯眼看着他。
秦寒彻只转头逗着肩上的黑鸟。
“别顾着玩你的鸟,把行李收拾一下。”沈云清指了指床上和茶几上散落的用具。
秦寒彻把鸦鸦递给沈云清:“师尊帮我把鸟握好了。”收手背在身后,“我怕它一滑就冲顶云霄了。”
沈云清隐隐觉得他在说什么,又没有在说,又拿眼眯着看他。
秦寒彻退后一步,开始收拾起房中的物什。
感觉身后的师尊,那双眼睛要把他的背盯出个洞了。
师尊还是很接地气嘛。秦寒彻不由乐了。
假正经。
两人一鸟重新上路。官道连入城镇,两旁农田禾稻渐渐被错落的屋宇替代。道路旁的的人行色匆匆,面上皆是喜气洋洋,朝一处赶去,三三两两嘴里念叨:
“哎呀,城里脂粉铺那不开窍的石头郎终于是要结亲啦。”
“哎,我看那石头成日在脂粉堆里,上面又有八个姐姐疼爱,整日却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他到底是个吃草儿的,喜欢男子呢。”
“你别说,还真有男子求过他,不过都被拒绝了。嘿呀,不过呀,你不知道,和他相配的那个小娘子是怎么与他相识的?”
“怎么回事儿?快说快说。”
“嘿嘿,那是石头的几个姐姐见他不开窍,拉他去了弄红阁,被好多窑姐们儿那个调戏哟,然后……”
“然后咋滴?快说哇!”
“然后有一个玉面小郎君从花楼上跳下来,直接把人给拿走了!”
“啊?”
“就是提溜着石头的背心提在肩后,就那么提走了!”
“这……?”
“你还不懂?那小郎君就是那小娘子啊!”
“那小娘子说,看石头唇红齿白,动作又矜贵,还以为是被拉到弄红阁里被几个姐们儿戏弄的男装女子。听说那小娘子从小随他的镖师兄长在外漂泊,养的一身仗义,才回本家就遇上了这事儿,忍不住就插手。拿了石头送回家中,整日还来嘘寒问暖,怕他受长姐们欺负,一来二去,不就……好上了!”
“诶诶诶?那,那石头到底是啥时候喜欢上她的?觉得她是男是女?”
“哎呀,这个中情趣,我们哪能看见……不过……”
“你再吊胃口试下!”
“嘿嘿,别急。有人是看见了,那小娘子有次把石头抵在树下,拿着朱笔逼着给他描唇,哎呀,那石头满脸通红,嘴唇似要滴出水来,上面两片口脂点的朱色蝴蝶翩翩飞舞,才和小娘子说了自己并非女子。”
“喔——然后呢?那小娘子什么反应?”
“小娘子顿时就泄了气,说好生无聊。”
“啊?怎会如此?那他们……”
“嘿嘿,所以石头才着了急,每日去寻那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求的,小娘子最后还是同意了。”
“啊?”
“就说两情相悦那日……石头是扶着墙哭着回去的……嘿嘿嘿。”
“……哇,好生劲爆。”
秦寒彻行在沈云清身边,含笑暗暗问道:“师尊,为何那石头会哭着扶腰回去?”
沈云清眯眼看了他一下,表情很是淡定无波:“可能是被狠打一顿。说不定打厉害了,那娘子觉得心疼,就答应了。”
秦寒彻抬眉顶了下舌:“喔……打得厉害?”
沈云清睨了他一眼:“你想试试?”
秦寒彻又笑:“彻儿心疼师尊,万不敢逾矩啊。”
那耳朵兀地就又被拽住了。
“再说?”沈云清手指狠狠旋着,“真是越大越放肆。”
“师尊,您别气,彻儿随您打骂,您可消气了?”秦寒彻扣住沈云清的手,笑着讨饶。
秦寒彻背的行囊上,鸦鸦扭过头,努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尊主,咋这么……
沈云清:“你……整天来为师面前招嫌讨打,一天不嘴贱,嘴就守不住安分?”
秦寒彻突然把师尊的嘴捂住,
“师尊,您当心了。”他眼神带了点浓郁的暗色,“有些话您可说得,有些话您不可说得。”
“……哼。”沈云清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师尊。”秦寒彻看了下沈云清的脸色,突然松下眉眼,笑道:“彻儿只是开个玩笑。”
沈云清:“……这玩笑并不如何好笑。”
秦寒彻听了这句,心中一动,弯腰用手臂勾住沈云清的脖颈:“师尊别怕,彻儿哪有那么恐怖?”
“……”沈云清不语,眉头微微蹙起,眼角有些抽动。
“……师尊,对不住嘛。”秦寒彻见沈云清那副“可怜”样子,心软了几分,“彻儿给师尊赔罪,任师尊揉捏。”抬起沈云清修长微曲的手,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沈云清掌中。
沈云清动手狠捏了一下。
秦寒彻眯眼:“嗯……舒服。”
沈云清看着他的温顺模样:“你…………”
“师尊……”秦寒彻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压低下巴,真是……
让人想再加重欺负些,看他会作何反应?
一路上沈云清说什么也不再搭话,秦寒彻就在暗处扯住鸦鸦的羽毛,狠狠一拉。
“呱————!”鸦鸦像拉炮似的大叫一声。
“好,好痛!”鸦鸦委屈地大叫,睁开泪水朦胧的绿豆眼和沈云清微瞪的眼对上了。
真的是大眼对小眼。
沈云清的手按在剑鞘上,盯着鸦鸦:“你……”抬眼又命令秦寒彻:
“秦寒彻,把它弄下来。”
秦寒彻从顺如流,把僵硬的鸦鸦抓在手中。
“把它给我。”沈云清表情严肃,命令道。
秦寒彻又把鸦鸦递了过去。
鸦鸦一点都不敢动。
沈云清拿过鸦鸦,仔细辨别了会儿,开口道:“嗯……没有妖兽的气息……”
秦寒彻摸了一下鸦鸦的头,笑道:“师尊,说不准,这是只八哥儿呢。”
“嗯?”沈云清挑挑眉,来了些兴致。
秦寒彻含笑戳戳鸦鸦的喙嘴:“来,哥儿,叫几句好听的?”
鸦鸦脸都要憋青了,只是羽毛黑,挡住看不见,憋出一句——
“恭喜发财。”
秦寒彻又戳:“再来一句。”
“百,百年好合?”
秦寒彻挑眉:“嗯,我喜欢,再来?”又戳。
“一,一言为定情比金坚,二人同心缠缠绵绵,三生有幸娶你进门————”鸦鸦越说越起劲,越叫声越大。
叽里呱啦说了半刻钟的吉祥话。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纷纷指着鸦鸦惊奇赞叹。
“哇,这鸟会说话诶。”
“一直说吉祥话呢,太可爱了吧?”
鸦鸦骄傲地昂首挺胸,翅羽不住扑腾。
人群中有石头郎的亲戚,见了马上兴致勃勃地挤进来:“哎呀,两位公子,可否借这鸟儿一用啊?”
那人继续道:“两位公子不妨来我们石星郎君和雪妹娘子的婚典上玩呀,好酒好菜好彩头,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秦寒彻笑意盎然,扭头看向沈云清:“师尊,我们可去瞧瞧?”
“随你。”沈云清不置可否。人间婚事,似乎离他太过遥远。
但他还是被秦寒彻纠缠不休地扯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