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再好不过。”祁秘书接过京宥叠了满满一小盒的千纸鹤,“我还担心那孩子给京小先生带来困扰呢。”
“啊没有……他,他很可爱。”京宥想起自己拜托欲家买的那几大叠乱七八糟花色的彩纸,“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咦,他居然没有说吗。”祁秘书把小盒子往随性黑色文件包里放,“说起来,您的称谓改成‘京小先生’还是因为有他们存在的。”
“京小姐和两位少爷都有孩子,不过京小姐是京老先生的晚来子,两位少爷成婚生子自然比京小姐早很多年,两位少爷的孩子——也就是您的表兄这一系共有四五个。”
“其实您的表兄们也基本比您大十来岁,现在都生育了下一代。”祁秘书细说这段关系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孩子叫京施翎,是大少爷最小的孙子。”
京宥着实有些意外了。
京家原来已经四世同堂了啊。
“这么算来……他其实是我‘舅舅’的孙子,该叫我表叔才是?”京宥捋了捋关系,说到称呼的时候还有些尴尬。
“确实是的。”祁秘书多看了他一眼,“噗呲,不过您年龄也不大,他们叫您小叔叔就好。”
这种融入他人家庭关系的感觉太奇怪了,京宥全身心本能地反抗。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天欲厌钦的警告,还是有别的原因作祟,京宥刻意规避了这个问题
:“倒不是称谓问题,那孩子一直在信中称呼我哥哥,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吗?”祁秘书很会捉重点,“这么说来,应该是他很喜欢京小姐吧,他藏了不少京小姐当明星时候的写真。”
“所以觉得您应该和京小姐长相差不多。”祁秘书笑着肯定,不过这么想,小朋友的直觉还真是没错。
“这么小……”京宥喃喃。
到头来说,他自从知道了京宛漓是母亲之后,甚至都没有上网去搜寻过关于“母亲”的资料吧。
毫无探知欲。
现在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现在四五岁的小孩子鬼灵精怪。”祁秘书皱了皱眉,那探究的眼神几乎要透过他的表皮,挖到他的灵魂里去,“不过京小先生这样的问话,让作为外人的我也很是欣慰。”
“嗯?”京宥抬头,一脸莫名。
“就是关于您这么关心京家的事情,我还以为您会很排斥和京家接触呢。”祁秘书话术一直是不给人留反驳余地的。
这话叫他浑身一僵,京宥摇头:“您可能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我只是对这个孩子有好感,这些回信也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并没有想融回京家的意思,还希望您能明白。”
青年的态度不卑不亢,连语句里都带着敬词,和她预想到的攀附谄媚相隔甚远。
祁秘书点了点手指,侧了侧眼镜,让飞机舱外的阳光折在面容上:“京老爷子是很想念小先生的,不是让您融回京家,而是就看在他照顾您幼时的那一年,见他一面。”
“……我已经没有幼年的记忆了,抱歉。”京宥不太会像欲厌钦那样不给人面子地回绝,但这话已经最大程度地表示出他的不愿意。
“是这样吗……”祁秘书叹了口气,“哎,是不该逼迫您,这才找到您一个周,是太着急了。先以治病为主吧。”
其实在真正找到京宥这个人之前,整个京家是没人抱有什么幻想的。
毕竟当年根据京宛漓那些被赶出去的家仆说,也确实有消息怀疑京小姐把孩子送给了其中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仆人。
不管身上流着多么高贵的血液或者拥有怎样先进的基因,那些佼佼者也是在京家花大把财力培育出来的,要是随便放任在一个资源极差的地方养,和京家的要求肯定相差甚远。
更何况京小姐喜欢的余先生是脑子有病的,做了那种手术,甩出去的孩子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谁料祁秘书找到京宥的时候属实吃了大惊,这位京小先生除了身份上的难堪,一切吃穿用度并不比京家娇生贵养的小公子差。
甚至举止和性格要比京家的那些顽劣孩子还要好。
本来认为,这不过是他为了符合“金丝雀”的身份,一一捏造出来的,却没想到……
不像是贪婪的人。
京宥并不知道祁秘书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他在京家的私人飞机上有些乏力,吃了药后又卷着毯子靠在沙发上昏昏入眠。
浑身裹着病气的人微垂着头埋了半个容颜在阴影里,明明窗外明亮得刺眼,那些光渗进来硬是一点都没投在青年身上。
像个被完完全全吞噬在黑暗里的存在。
琼宴离云京有些远,飞机飞了一个小时四十多分钟才要抵达,京宥从困倦里用尽全力地把意识剥离出来。
祁秘书准备整理文件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他醒了还有些震惊:“您这样的状态真的能坚持吗?我们的医师团队是为您服务的,如果很难受您完全可以休息好再去。”
别人不知道,她和那个医师团队打过不少交道,关于精神类药物后的催眠效用是有一定了解的。
“没有,我没事。”京宥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扭头把欲厌钦丢在他身边的四五个保镖数落了个明白,才敢回答。
“能早点检查完回琼宴,对你们和我都是好事。”
祁秘书再三确定他不像是逞强的样子,才敢把人放下飞机,还叫来人拿来一条极厚的毛毯,给人裹上。
“下机风大,我们直接去医院,您注意着凉。”女人是见过他前几天在医院的那种歇斯底里的,浑身绷紧了谨慎。
欲厌钦因为工作太忙,除了出差的时候都不怎么会离开琼宴,更何况现在欲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有不少新东西需要他掌权把关,自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能陪京宥来每个周日的检查,于是就丢了半数的黑衣人和两个欲家的医生过来。
京宥越想这些事情越觉得头痛。
不知道是不是在飞机上用过药的问题,之前已经被他放下的一些执念突然在脑海里鲜明起来。
关于欲厌钦丝毫不顾及他意愿的意思来到这边治疗;
关于男人冷得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他,问他到底还在贪什么;
关于……
“京小先生,您还好吗?”
祁秘书还是觉得这人在硬撑,伸出手去想扶他。
京宥后退一步,摇摇头:“我没事,有点晕机。”
“那我们先在机场的茶馆休息一下吧。”祁秘书收回手,向他引路,“考虑到您对京家的排斥,我们擅作主张和航空申请降落到了云京的机场,人会有点多。”
京宥机械地跟着这些人挪动肢体,浑身开始冒冷汗。
等他拿下身上的毯子,环在怀里稳稳坐在茶馆软椅上的时候,一身衣物竟已湿透了。
好像习惯了这个身体,京宥极慢地捧住身前的暖茶。
“给你们造成困扰了。”青年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才彻底清明起来,“实在不好意思。”
他是发自内心的不舒服,可能幼年在汤家待的时间太长了,养成性格里带着的卑劣,他就是本能上地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祁秘书见他脸色好转了,仰起脸来给他点了些吃食:“您不必这么道歉。”
“太为他人考虑的话,会容易抑郁哦。”
京宥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劝导他这种话,他又重新把厚毛毯扣在身上,开始发寒:“不是为他人考虑。”
是他本来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那么看您精神稍微好些,我们来说一下这边的流程。”祁秘书拿出文件,侃侃而谈。
“上次在琼宴做的检查结果现在还有效,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在云京会重新为您全面检查一遍,现在稍稍困难的问题是,您上次在医院检查的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意识的?”
毕竟对方上次在医院第二人格发作,始料未及。
要不是欲厌钦在旁,一只手摁住青年的胳膊往墙壁上贴,完全熟练地控制住他,由医生注射了镇定剂,恐怕像只疯狗一样的人早就举起东西乱砸人了。
“是在……”京宥不知道上次发作到底是怎么了。
他手掌缓缓蜷曲,有些呆滞:“我上次在咖啡厅昏睡过去之后,再次醒来就已经在医院吐了。”
“这样……”祁秘书缓声,“那这期间,您对您身上发生或者身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对吗?”
这种被支配的恐惧应该已经削得很淡了才对,京宥答:“是。”
“每次另一个人格出现,我的意识是完完全全被替代的,而且‘触发’的机制也并不清楚。”京宥冷静地阐述现状。
“我不是医生,不理应问这么多的。”祁秘书道,“但您那样的状态下,会对自身造成很大危害,如果有可以预防的手段,我们还是希望能提前为您做预防准备。”
京宥手心被茶杯稍稍暖热了点。
他吃了药,在一定时间内不能喝茶。
“谢谢。”
说什么会对自身造成伤害、什么为他做预防,其实就是束缚四肢以免行为过激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