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被欲厌钦和京家双方敲定下来的,京宥扛过了一个周的住院期,重新回到学校之前终于安慰自己把这件事情接受下来了。
或许是京宛漓的照片一拿出来就打消了他带有的怀疑吧——恐怕京家那边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实在是,太像了。
交谈后的京方走出欲家别墅。
“那么时间就先这样定下来了,我下个周日再来接您去云京检查。”祁秘书在这个周内拜访了无数次医院。
她抽出自己的名片,这次递给了京宥:“虽然不知道您的手机能不能随时拨通,但如果遇到了困难请随时和我联系。”
“京家随时欢迎您。”
“如果您做好准备的话,也请告诉我一声。毕竟老爷子的年纪也大了。”
京宥双手接下名片,朝她微微鞠躬:“要感谢祁秘书才是,以后要更拜托你们了。”
如果只是检查治病的话,会不会对他的疾病更有好处呢?
那么……就更不容易发疯伤人了吧。
“京小先生还真是……”祁秘书眯了眯眼睛,镜片反着光,完全挡住了女人的瞳色,“过分客气了。”
“啊,这是理应感谢的事情。”京宥捏着名片,郑重地握在手心。
欲厌钦灭掉烟,从他身后走上前来,手臂自然拦住人,连带着肩膀上披着的风衣也扩住人。
“那就在此不送,祁小姐。”男人和青年完全两个极端,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和赫人的气势从不收敛。
“不得不说,这些年间,京家十分感谢欲先生呢。”祁秘书一个周来已经习惯了同这个疯子打交道,“要是还放在从前的汤家,还不知道小先生现在的状况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呢。”
欲厌钦冷哼一声:“不算关照,是我拥有的,我就该好好爱护。”
京宥能感觉到他手臂收缩的力道,侧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男人在早秋里依然展现出不属于这个季度的蛮横热烈。
“那么先这样吧。”女人携带资料转身离去。
京宥缓了口气,左手握住刚才的名片,顺势往口袋里放,手伸了半截,忽然被扣住。
欲厌钦左手拦着他的肩膀,右手伸过他身前,捉住他往兜里放的手腕。
男人的指尖很容易地从他的指缝里滑入,撬走那张特质的金色名片:“宥宥,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京宥稍愣,很快释然,任由他拿走:“说的也是。”
欲厌钦连眼神都没给名片,把它递给了一旁的管家,注意力完全放在京宥身上。
男人披着黑色风衣,让本就魁梧的人更有压迫感,他手臂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欲厌钦右手忽然扣住京宥的下颌,将他平视前方的脸颊拧转到正对自己。
男人把头低下去,却还是比他堪堪高一节。
这力道太强,京宥眉心皱,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他,心脏忽然猛然一跳。
小金丝雀搜寻着记忆里一切一切关于躲避这种情况的例子,轻轻笑起来:“怎么了?”
青年一向不会做伪装,那强迫自己提起来的微笑便格外僵硬,一张小脸无不写满了紧张。
欲厌钦身上的烟味很重,一般在他生病时或多或少有点人性注意着这点,但现在好像并不是这种情况。
“京宥,你知道京家是多大一个家族吗?”男人眼神里藏了太多东西,哪怕是隔得这么近也根本看不清有几项是真心的。
京宥下颌吃痛,手里的力却半点不敢使:“不知道……?”
“希望你是真的不知道。”欲厌钦浓眉沉在眼眶上,压迫感叫人浑身僵硬。
青年试图转转被钳住的手腕,却被拧得更紧了:“怎么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是汤岳鸣带来找你的,也不知道?”欲厌钦终于把这桩债算了下来,“私下见汤岳鸣,我说过的吧。”
“也对,你记性也不太好,三年前我说的那句‘他从那以后碰你哪儿我就叫人剐走他哪儿’的话,宥宥觉得是玩笑吗?”
京宥浑身冷汗,身体僵硬。
平日里总结下来的各种剧本终于在关键时刻失去作用了,他甚至没办法估量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没有见过汤岳鸣?”欲厌钦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见过。”京宥不敢撒谎。
“你就这么想回到京家?以你的这张脸恐怕也根本不怀疑京宛漓是你的母亲吧?”男人愈问愈冷。
“京宥,我养你什么地方没养够吗?京家让你那么向往?”
青年被这话刺得浑身一颤,他被钳制住脸颊,却是狠狠一咬下唇:“我没有!”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明明……”明明是你擅自做的决定吧?
不对,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不就完全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上,承认他只是一个完全可以交给欲厌钦决断的“物品”吗?
“问我什么?”欲厌钦倒是觉得他这幅有些生气的样子来得搞笑,“京宥,平时不见你一点火气,一提到汤岳鸣情绪波动就这么大?”
“你到底还在贪什么?”
京宥浑身轻颤,他握紧着拳,再次否认:“我没有,我不知道汤岳鸣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他和京家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京家是多大一个家族。”
青年声音沉稳,就算身体在臂弯里有不可遏制的轻颤,但那双眼睛认真得似乎连茶色都泛出来了。
欲厌钦放开掐住他的手,依然没有信任的意思:“但愿如此。”
京宥咳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应该是已经红了两道指节印。
他站在原地,朝站到一旁接到临时工作的欲厌钦,喃喃道:“我不知道京家是多大的家族,也没有想过离开欲家。”
“那是自然。”欲厌钦对着下属临时递上来的文件签了名字,翻了下页。
“以欲家的资本已经足够养你一辈子,攀附京家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那天在医院发作的时候,京家的人也不敢上来拦住你吧。”
啊,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话。
京宥松开双手,笑容终于自然了些:“是啊,能遇到欲先生,是我三生有幸。”
他在矫情些什么。
本来就是遇到欲厌钦之后才过得好一些,不管是汤家还是他,都是这个男人一手养起来的;自己从前想去追寻的那些能力,学外语、读大学甚至是医学科研,都有欲家出的钱吧。
因为以前的那件事,一直利用欲家的能力躲在这个地方,利用自己外表的人也是他自己吧。
一直攀附在欲家骨髓里的瘤种是他吧。
欲厌钦已经对他足够好了。
突然发现自己有个背景很强大的原生家庭,还私下里被拉去见面了,和祁秘书谈得那么愉快。
本来就是他做得很像是要攀附到另一个势力上去吧。
欲厌钦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他真的很贪财啊。
京宥,你就是个烂到底的人啊,有什么资格想别的呢?
青年握了握拳,对着男人鞠躬:“对不起,我态度有问题,以后那些东西不会想了。”
他的黑发垂下来,又遮住了主人的面孔。
欲厌钦翻动合同文件,什么话都没说。
青年一直垂着头,没得到回应的他转身自觉回了别墅的房间。
男人听着身后逐渐行远的声音,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欲厌钦对着紧急文件把名字签出了边界,甚至连纸张上都浮出了划痕。
管家赶紧把文件关起来拿到一边去,下一秒男人手中的钢笔果然被摔在地上拆成了几段。
“都滚。”
众仆人吓得赶紧退走。
欲厌钦闭了闭眼,手指往鼻梁中间提了提,深呼吸两下,才稍稍冷静下来。
京家丢了近二十年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现在说要又要,天底下还真有这种好事情?
京宥回到房间后短暂地拿到了两天的手机使用权,他打开消息框,除了被欲厌钦删得干干净净的异性,就只有几个导师和顾添还在常用组了。
刚想到此,属于“顾添”的聊天窗忽然跳起来。
——“这个星期都没见到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还好,已经解决了。)
——“哇老天,你居然回消息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也没有,就是朋友之间问问。”
京宥没聊几句,很快结束了聊天讯息。
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保护他人,也是保护自己的习惯。
想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有些头痛。
青年轻轻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口袋,抽出一个粉色的千纸鹤。
这一个周内,祁秘书给他递过很多个千纸鹤,应该都是出自同个孩子的手笔。
奈何这个星期他实在病得严重,也没有去回这个小家伙讯息的精力。
按照习惯展开纸鹤,上面依然是小朋友稚嫩的文字。
——【是替我的爸爸妈妈问好哦,今天的云京是晴天呢,哥哥那边呢?】
明明没有回过信,却还坚持得很意外啊。
想来,这种在万千宠爱里长大的真正的小少爷,会活得多么阳光灿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