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是太流氓了,但凡在礼仪课上多罚站那么会儿,都不会对优雅的女士蹦出“基佬”这种字眼。
欲厌钦故意的。
姜青折很久没被他这种态度对待过了,还短愣了会儿,又徒自笑开:“厌钦还是这种脾性。”
“一遇到你家里小朋友的事情,就容易说出伤人的话来。”
“但是很多话你不在意,你家里的小朋友不会完全不在意吧?”
“厌钦,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也能看出来你把他放在心上,有些话还是要斟酌的。”
她说的话并不讨人厌。
女人琉璃眼珠泛着大厅里的微光,话里话外完全避开了刚才那瞬间带来的不愉快,直往对方喜欢的点子上套。
还套得难以反驳。
“姜小姐。”欲厌钦打断她,一口把酒抿完,还算规矩地向她弯了弯腰,手中撵着高脚杯,放在桌面上。
“婚约的事情,我相信姜小姐能在明年三月之前处理好。”男人直起身,眯起眼,硕壮高大的身躯投射下厚重的阴影。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欲厌钦皮靴转了方向,毫不留情地把美人单独落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给姜家时限,让他们在明年三月之前向欲家退婚。
理由可太好找了,欲厌钦这种狗都不肯多看一眼的烂脾性、还有他养着的小东西,除了贪财贪权,是个正经大家族都不会同意把家里的独女嫁给这种混账。
姜家虽远远比不上欲家,但好好护养一个独女可太容易了。姜青折能拖这么久,也是因为家里宠护着这个小姑娘。
更何况欲家财力权力太大,在媒体前几乎是隐形的,没几个人能挖出这是什么家族。
哪怕姜家公屏退婚,谁知道这个姓氏奇怪的家族是哪个草根地里冒出来的?
两家其实并不在意这种所谓的“名声”。
姜青折盯着那个空空的高脚杯,终于在脸上浮出愠怒:“欲厌钦,我倒看你要玩这么个玩具玩到什么时候。”
男人刚在阳台的时候就看见楼下汤岳鸣被压着进入车里,默认是说了些让保镖生气的话。
他刚推开门,直看见咬着筷子的京宥撑着脑袋低着头。
青年难得见到的情绪外显,微鼓着腮帮子,懊恼贴满了脑门儿。
京宥想事情想得过了头,根本没注意到门开了。
他稍有些泄愤地用银勺往软蛋羹里戳,主人力道又不敢大,但能听见清脆的金属和瓷器相撞的声音。
男人的眼神难得柔软。
欲厌钦走过去,又将披着的衣服放下,手臂一揽,把小金丝雀往怀里扣,揪着人吧唧一下。
京宥原本还有些发冷,突然被这么个大太阳拱得浑身一暖,他赶紧放下手,掩饰住自己不喜欢的幼稚举动。
“怎么,饭都没让人吃,就给赶出去了?”
男人手力很强,一向也没有轻重的概念,只把人锢在怀里,拿过人家的勺子,舌头舔舐过上面的残留蛋羹。
京宥再忽视也听得出他那翘得老高的得意心思。
对方的舌尖卷了又卷,要有多表现就多表现。
幸好……刚才根本没用勺子吃饭。
“就是,告了个别。”京宥唇齿相撞,没想出个既不让他得意又撇清关系的话来。
“有进步。”男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一边把二郎腿翘得老长,一边捏了捏他的脸。
“最后一次,别说我狠得没给你们机会。”
京宥脸一掐就起印子,他勉强笑了笑露出一小排牙齿,话都说不方正:“我知道了,谢谢。”
他一沉入思想便顺着性子往欲厌钦雷点上踩,等脸庞的力度被卸去,青年才怔怔道:“嗯不是说谢谢,是……本就不该再见了。”
欲厌钦说得对,他是圣父脑水,就算汤家待他再如何,对于汤母和汤岳鸣他还是没办法完全割舍。
但有些想法他改变不了,不证明他会顺着心思去做。
严格算来,他是个很听规劝的人,想法归想法,原则上不该犯贱的事情,就不能去犯贱。
“你老师明天叫你去趟学校。”欲厌钦刚才还不错的情绪被他一句谢谢拉了下来。
京宥知道男人讨厌他与他客气,也是:他这样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同主人说谢谢,完完全全是被支配和掌握的对象。
“我知道了。”外界联系京宥的电话十个有九个都会转到欲厌钦接。
“明天下课,我去接你。”
第二天在路上走的时候,京宥还在满怀担心欲厌钦的那句话,严重怀疑他会不会直接把高调得要命的轿车刹到教学楼下的喷泉正中央。
欲厌钦照顾人的心思完全是看心情的,心情好了,想要天上的月亮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心情不好,别说低调做人,他专不喜什么,男人专做什么。
不过很快,有更重要的东西剥夺走他的注意。
他的导师叫了不止他一个人,和顾添一起过去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站了有七八个人了。
京宥一眼看去就知道所指什么事。
……这七八个,全是他负责项目里的研究成员。
“京宥,如果身体太差,是否考虑把项目第一负责人换给他人?”不苟言笑的导师开口便是强横的态度。
“你三天两头请假不来学校,就算成绩再好,有关项目的事情对他人来说,终究是不公平的。”
顾添一听这开门见山的话题,猛地激动起来:“可是老师,这个项目的原创计划本来就是京宥想出来的,要不是他在主题和各个进度上提供支撑点,我们想破脑袋也根本提不出这样精密的创新啊!”
导师本来就觉得不好衡量,眉心一皱:“你先别激动。”
同一般大学不一样,琼大的医学是跻身世界名校的好专业,研究生团队拿出来的新想法更是能在医学界上有突破性贡献。
京宥的身体没办法上医院去做手术,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更注重在研究领域的发展。
“提出研究方向是一回事,有足够的实验数据做支撑是另一回事。我承认你的创新点是很好的,哪怕在后面的研究计划里也是由你划出方案。”
导师带了这么多届的学生,还是第一次遇到理论知识串联得如此通透的年轻人。
京宥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其实比很多人都更懂在一个项目开发后,做实验需要付诸多少心血。
哪怕他三四天来一次,给近期的理论数据做总结或者做斧正,都始终比不上这七八个天天在实验室坐班到半夜十点半的学员。
更何况,这里有快毕业的人需要这个项目的结果。
“我也不是完全不顾及你的意思。”导师见他始终沉默着低头,也退了一步,“这次叫你们来,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询问你的情况。”
“你上个星期请假,进度拖延了半个月。虽然你从家里给我们发来了数据邮件,但这马上到年关,来年六月之前我们能不能完全拿到百分百成功率,还是需要你这个核心在的。”
“京宥,以你的身体状况,真的不能在学校长期做研究吗?”导师已经是尽力把这碗水端平了。
顾添神色紧张地回头看着他。
青年沉吟了片刻,只是用手指扣了扣下颌飘上来的衣领,眉目柔和,语气轻巧:“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大家,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假只会越请越长。”
“京宥!”顾添满眼不可置信,伸手就想抓住他摇。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自己提出来的这个项目有多么重要,失去第一负责人的地位意味着什么!
这是让世界医学界都能为之一振的新想法啊!
成员们都各怀心思,没立刻接话。
京宥饱含歉意地望向顾添,轻摇了摇头。他朝导师鞠了一躬:“这几年多亏老师的指点,还有各位师兄姐的帮扶,但我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做下去了,项目的话,把我名字抹去就好了。”
“这一年来,多谢大家、以及很抱歉。”
如果当不了第一负责人,这个项目他肯定不会继续跟进。
嫁衣为别人做一件就够了,没必要委屈自己继续加工。
京宥说完只觉得头昏心急,站直身定了定神,身边吵闹起来的声音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够烦了。
青年拉好大衣,就往教室外走,第一次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孤傲乖张。
他这动作来得太失礼,平时和他稍有交谈的人都愣了愣,一时没跟追上去。
京宥被门外的初冬吹得半个身子都在飘,没走几步就被人接在怀里。
欲厌钦问他:“怎么了?”
庆幸男人把轿车停在实验楼后门,京宥只觉得乏力。
他不会排解情绪,但也不喜欢依靠欲家,所以不管是赵江程出狱的消息、还是项目换人的事情,他在欲厌钦眼前一个字都不会提。
“身体不舒服。”京宥胡诌。
他也确实难受,吃了药情绪还能起伏成这样,就算是不愿承认,他也确实受这件事影响了。
那毕竟是他……几乎耗了几年时间才想拟出来的方案,第一轮模拟实验也是他做成功的。
“那回去吧。”
男人还是喜欢披着一件大外套,他靠在车门上的姿势一换,伸出手很容易把小金丝雀的腰拦在怀里。
青年穿着的大衣是束腰的,男人宽大且有老茧的手指轻搭在他的腰上,那侵犯性和独占性便很明显。
这一幕落在后追赶来的人眼里。
大概被这样的场景惊到了,顾添停在实验楼的花坛后没再向前。
他瞳孔猛缩,双手瞬间握成拳。
——原来你这么不在意这个项目。
——这些东西付出了多少心血,原来你根本不屑一顾是吗?
——随手送出去的时候,原来只有他在一厢情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