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手术,是能反复开刀的吗?”京宥不是没学过医的人,他正好临床专业,背到现在的东西堆起来也能凑满一个小房间。
动一次大手术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他们学医的不会没概念。
况且当年猎奇的人多,对这个手术的惨无人道还是有所耳闻。
在印象里,前额叶切除手术根本没有发育完全,而且因副作用过大,医学界摒弃该手术后被禁用至今。
“您误会了,我是指开颅,不是前额叶切除手术。现在有稍成熟的技术能够替代它,我们团队有立体定向边缘叶白质切断术(strereotatDiclimbicleucotonmy)的丰富经验。”
吕医生转动夹册,将这个手术的大致情况指给他看:
“该手术切断人双侧额叶内四分之一的白质,以阻断额叶一边缘系统通路。”
“据我们分析,以您这样特殊的情况,目前首选这个方案是最好的。”吕医生的眼睛胡子翘起来,还是展现出成熟中年人的压迫感。
“您自己的情况,您也许清楚?”
京宥当然清楚。
对病症一直束手无策,不单单是从前支付不起长期高额的医疗费用。
还有他病原:染色体异常。
虽然检查结果并没有显示他的性染色体有赘余,但他和父亲Y染色体的诡异形状几乎一致,让团队不得不把病因归结为天生染色体异常遗传病。
换句人话来说即:他天生坏种,一整个人都中病,并不能依靠缓解手段自动复原。
怎么治,最终都会变回坏种。
“我们预料到到您会有抵触情绪,所以还拟了下面几个方案,其中我个人建议,这几个里最好的是‘MECT’,但您应该知道……这对于别人可能只有一两年,对于您来说,是终生疗程。”
无抽搐电休克治疗“MECT”:是一种目前治疗精神疾病较为有效的物理治疗。
工作原理是用人工式诱发类似癫痫发作的脑电活动来治疗精神分裂和其他精神疾病,也常见于治疗严重的抑郁症。
“MECT需要全麻,后遗症来得也不一定比开颅小。”吕医生捏了捏鼻梁,“而且目前我们还没遇见过合适的终生治疗案例。”
“您这种情况下,一旦确认启用MECT,即需要做好主人格焦虑加重、记忆丧失或混乱,甚至牵发心脏病的可能。”
“小先生,终生做这项治疗,对您的伤害不一定比开颅手术好。”
“我们团队有极其丰富的精神病外科手术经验,团队的意思,肯定是首选切断术。”吕医生收起笔杆,缓了口气。
“当然,这个决策太大,决策权会在京家和欲家商议后定下。我现在是先来,征求您的意见。”
京宥听笑了。
不选一刀切成痴呆,就选间接洗脑变痴呆吗?
他抿了抿唇:“我不希望开刀。”
身后的几名医生瞬间皱眉,靳嘉禾不赞同地站出来:“我知道您的顾虑,但是以我们团队的技术,第一个选择的利远远大于第二个。”
“我知道……”京宥点点头,他脸色病白,并不是很执拗,“但是,如果手术出现意外,我下半生只会是个废人。”
“我不太喜欢,把生死权掌握在别人手里。”
更重要的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副精致的人偶,半有意识地供欲厌钦玩弄。
医生团队显然对他主人格的心理状态也不乐观。
靳嘉禾:“倘若您继续现在这样中规中矩的治疗,用不到两年,所有药物效用都会降弱,您会在精神混乱里死亡。”
“甚至到时候必须要人二十四小时看守,万一您人格失控,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举动。”
“拖到现在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
“没……没关系啊。”
京宥并不强大的心理逐渐暴露,他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床单,“选MECT就好了,我不想开刀。”
吕医生拦下靳嘉禾,让年轻人的话全都堆回了胸口。
中年人盯着他看了会儿。
青年连视线都不敢同人对上,谈的话题太深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手指节被掐得死白,消瘦的指骨竖起来,在被褥里半埋没。
格外易碎。
吕医生眼周的皱褶堆叠起来,换了说法:“我们义务遵循您的第一意愿,但是在同双方交谈的时候,您可以先放松下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京宥缓缓呼吸两下,尽全力压制那些爆炸的情绪因子。
他对另一个自己并不熟悉,且十分畏惧那个存在。
“考虑到您的检查结果,我们团队里有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您应该会希望和她谈谈心?”吕医生敲敲桌子,从他身后站出来一位女士。
女医生样貌年轻,身材匀称:“您好,我是林雯悦。”
京宥先是呆愣住,随即一股浓烈的炸裂情愫从头皮直惯到脚底。
不、才不要。
我好的很,我才不需要心理医生。
“不要,我没病,我不想看心理医生!”
他在欲家待这么久,欲厌钦想方设法给他身边塞心理医生,甚至带回家过几个同龄人,乍一看适合与他作伴,其实均毕业于名校的心理学博士。
京宥讨厌的事情不多,心理医生能排进前三。
他可以承认自己天生有疾,但绝不承认自己后天心理疾病。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两三个人架住手臂,视线里的人都开始神情紧张。
京宥一恍惚,才发现自己居然双拳用力,浑身姿态扭曲,嗓间涩痛。
他忽然泄力。
青年在两个人力道里极轻微地抬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等解释了好多遍,身边人才放开他。
密密麻麻的无力感从背脊攀爬到手指,京宥闭着眼缓缓坐回床上。
是的吧。
他有时候、他大多数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身体的轻颤也遏制不了。
如果过两年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看守他,又和他一直躲避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
也终归是一座囚笼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我会尽力接纳医生。”坐在床上的青年涣散着瞳孔,无意识喃喃道。
林雯悦见自己说了半天的话对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能对吕医生摇摇头。
中年人叮嘱着把京宥的药喂了,这才赶着一大堆白大褂出病房。
“这种病怎么尽挑长得漂亮的年轻人。”林雯悦站在门口,双手插进衣兜。
“我们接触到的这种长期病号多多少少家庭背景强横,别的‘不漂亮’的根本送不进我们眼里。”吕医生叹了口气,“不过雯悦啊,多和他接触。”
“这年轻人问题多着呢。”
“我知道的,还不至于见一面就退缩。”林雯悦毕业于名校博士。
女人今年也三十好几了,尽管长得水嫩,资历和能力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几天京宥按照常规检查、吃药、和欲厌钦打电话、等结果。
长达半个月的检查,欲厌钦中途来了一两天,交流相处过程中给林雯悦带来了莫大便利。
京宥最终选择接受医院安排的临时计划,没有再同两家争论最终的治疗决定,和林雯悦一起回到了琼宴。
琼宴天气变化比云京厉害,十一月的天在下午两三点就乌云密布,空气闷热得骇人。
欲厌钦大手一挥,拿着最新的检查结果直接给琼大递交了一年的休学申请。
申请几乎是秒批过,等京宥知道的时候已经拿到红章了。
他不闹不响,只是安静地称述有笔记和资料都放在了学校,怕再拖一段时间不好取。
趁着回到琼宴当天,欲家的人来帮他搬书,他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荡。
不出意料地碰见了夜跑的顾添。
京宥不得不承认,私心里他是想来当面告个别的。
“顾添。”青年拢了拢更厚实的外套,双眼明亮。
跑步的身影一停顿,就朝他转来。
“京宥,这么晚了还来学校?”大男生并不像他这样畏寒,甚至只穿了件运动装,跑得浑身冒汗。
顾添难以自制地握紧拳,浑身似乎在叫嚣着雀跃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有什么事吗?”
“嗯……可以陪我走走吗?”京宥眼神里的歉意被人一眼夺取,青年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发丝卷曲在脸庞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顾添心里一堵,应:“好。”
“陪我去教室储物柜拿个东西吧,我有本计划笔记落在那了。”京宥提出目的,又揉了揉围巾。
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长廊里。
京宥还是开口:“顾添,我要休学了。”
大男生原本的话还没出生,就被这句惊得瞳孔一缩,他回头趁着夜色狠狠地把视线沉在青年头顶。
“休学?为什么?”
“对不起啊,因为我身体很差,已经决定去云京治疗了,之后的课业肯定是顾不上了。”京宥赶紧把心底那些腹稿都打出来。
“可能我做人比较差劲,读这么久的书也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所以想了想还是亲自来道个别。”
青年为人并非不好。
谁都能感受到他被人捂得太严实,严实得本人一丝半点的魅力都不许透出来。
“……朋友?”
顾添喃喃。
京宥还在徒自说话:“导师前段时间找我的事情也正常,别人无所谓,对你我是真感歉意。”
“当时舍弃自己项目来辅助我,你肯定下了很大决心吧。储物柜的笔记里有那个项目的详细思维记录,我想把它直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