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根本没设想过,偷偷去汤家的事情能瞒过欲厌钦。
不可能的,男人在他身上装的定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青年好似从容地走到男人身边,把注意力分散在他桌案上的关合文件上,轻轻问:“怎么……”
话没问完,还是叫整个屋子的浓烟呛得干咳两声,他弯着腰断断续续:“等、等一下……咳咳,咳咳咳。”
欲厌钦单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看他咳得脸色微红。
他伸出手扯了一张桌面的抽纸,半抬着:“再过来点。”
京宥怕他抬手的模样,再克制不住面露惶恐。
欲厌钦对心理学界的医生有诸多接触,除了京宥的病,更开始是因为欲厌钦自己的暴力侵向。
虽然来得没他第二人格那样疯癫,但听说还是少年的时候,欲家父母都对他的症状束手无策。
青年微愣,眼神躲避。
欲厌钦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
他脚下一反踢,把转椅往京宥身前送,一只手扣住青年的腰,膝盖抵开他老实站着的双腿,餐巾纸往人后脑勺上压。
一边敛去他染的雨气,一边令人失去平衡。
京宥受不住他的力道,对方的转椅宽大,角度这样一倾斜,他被迫摔了半个人在椅子上,人也整个贴在对方怀里。
欲厌钦单手摁住他的脑门儿,把半湿的餐巾纸丢弃在地上,另一只手托住对方。
男人眼睛斜瞥,一脚将地上的纸踹得更开,把人抱着站了起来。
这里烟味太重,不适合。
京宥半张脸埋在他的胸膛前,耳畔传来对方心跳规律强劲的节奏,感受着整个身体浮空。
不愿意。
现在,很不愿意。
青年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两旁,自己还尽了力往人身上攀。
他安抚着在灵魂深处左右叫嚣的恐惧,把眼睛眯得弯起来,笑吟吟对着男人的脸道:“我刚做了检查回来,很累了。”
只要他撒个娇,欲厌钦一般都会放过他。
没太多算计的青年这些年花的最多的心思全在欲厌钦身上了。
男人的脚步并未停,只是淡应了一声。
京宥怕极了,他把脸庞凑得离男人很近,那双眼睛漂亮得让人感到迷幻:“厌钦,我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了?”
欲厌钦抱着他,像扣住半人高的玩偶。
男人一步一台阶,从一楼往二楼上走,他们的主卧房在三楼。
“先洗澡。”对方半步不让。
心脏像只小白兔,受惊后从这边跳到那边,偏偏挣脱不出桎梏。
京宥见他步伐根本没有缓的意思,把整个人往他身上贴,开始将唇往对方脸庞上送:
“厌钦,我不想洗,我不想……”
起码今天不想。
明明刚刚眼前才浮现出的那些死老鼠,顾添的那双眼睛,全都是占有,全都是……
青年一直不太主动,送吻也从来找不到技巧,微凉的嘴唇往男人粗糙的脸亲,从眼睛吻到鼻梁,再往唇上印……
欲厌钦哪受得住这个。
他走到二三楼的交界口,把人抱着抵在墙上,松开牵制他后脑勺的大掌,侧头避开对方乱七八糟的亲,揪住人的头发,让他把头直立起。
“京宥,百试不厌?”
京宥后脊靠在墙上阵阵生凉,却因为他停止的步伐感到极轻微的安心:“没有,没有。”
他视线有些模糊,头顶吃痛,却还是把手指往男人脸上描:“求你了,至少今天……”
欲厌钦揪住柔软的发丝,对方温热的脑袋被掌控在手里就止不住地想:
这里面装的东西有好多是他不喜欢的,要是能把这些东西都甩出去,只要手腕转动几下、只要把他……
最好脑袋磕碜得只认识男人是谁。
京宥神情也开始溃散了,他抿着嘴,连呼吸都不敢重。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尽力收敛自己的力度,那张脸上毫不浮现,可挽在对方手指上的发丝扯着头皮隐隐作痛。
“厌钦,就今天、就今天,我们安静睡觉好不好?”
“好不好?”
他知道男人最讨厌他这幅样子。
娇嗔是怡情,卑怯是忌讳。
但是他没办法了。
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要怎么样呢?
京宥满心的畏缩几乎要止不住漫出封藏的瓶盖,他视野模糊,又生怕自己哭。
像个无助的女孩子那样哭,他自己也厌恶这种事。
男人似乎冷静了些,他松开手,改为钳制对方脸庞:“京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在欲家忙得昏头转向,一边腾出手来预备接姜家退婚的事情,一边又得折腾七七八八的合作或者输出。
他想,既然自己控制不住那滔天的占有欲,控制不住身体的暴戾因子,就埋头进工作里。
把利刃对剖,分一半给工作,剩下一半就不会在不经意间把他想要珍视的东西碾死。
京宥抿着唇,哆哆嗦嗦:“没有不听话,我不是去见汤岳鸣的。”
“我没有想见汤岳鸣。”
欲厌钦气笑了:“不见汤岳鸣你见谁?”
“是你最近治病我没有管你?上次我说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你听不懂人话?”
男人微低头,发丝垂下来遮了半只眼:“我说过的,京宥,别想逃离我的范围。”
“京家多大的家族我不管,你想逃到哪儿去,我就能把哪儿捅崩塌。”
京宥摇头:“没有,我没有。”
但他不想说赵江程的事情。
要是欲厌钦注意到赵江程出狱,还又贴上了汤家,牵扯到了京宥,会把赵江程碎尸万段吧。
不夸张的那种……碎尸万段。
京宥所谓的“保命”威胁,是不掺假的。
窗外震雨高昂,噼里啪啦,更像是下刀子。
欲厌钦又不说话了,他继续把青年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三楼上。
把头伏在他肩上的金丝雀起先两步还没动作,兴许是没反应过来。
到第三步时,怀里的人猛烈挣扎起来,就算对于欲厌钦来说力道很轻,也能感受到他浑身的抗拒和疏离。
欲厌钦的火还差一步就点燃了。
京宥叫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他分明双眼涣散,偏偏精准地往欲厌钦胸膛的位置推,卯足了劲儿想脱离他的怀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洗澡!”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
“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我啊啊啊啊啊!”
男人浑身的暴戾被他软绵绵的拳打脚踢彻底引发。
他一只手把人稳在身上,一只手掀开他的左耳发丝,手掌摁在对方头颅上就想往墙上发力。
三楼昏黄的漫漫灯光散下来,光影从青年脑后的发丝坠到欲厌钦脸上。
青年那张漂亮的脸蛋已经因为主人极端恐惧被拧曲了,一直尽力掩藏的脆弱被无情地揭开,摆放在猎者眼前。
京宥还是哭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恐惧得浑身轻颤,瞳孔弥散着,滚烫的液体就从眼角滑下,整张脸上交错纵横。
甚至落入唇齿间的咸味也毫无察觉。
很久了。
这八年来,对方已经在各种苦楚里学乖了太多。
像这样又软弱又反抗的样子,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欲厌钦眼前了。
胸腔里炸裂的暴戾一膨一缩,骤然没了气息。
男人扣住他头颅的手掌一松,把乱挥舞手脚的人往怀里摁,手指轻轻梳动他脑后的发丝。
人还在闹,以为又被禁锢了,挣扎得更猛烈:“不要,不要!”
欲厌钦下颌搁在人的头顶上,眉心狠皱:“没事了。”
他这声很轻,但从未有过。
怀里的人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就连攥紧的拳头也松开,只脱力地把头靠在男人胸膛上。
他还在喃喃什么:“我不想,求求你,就今天……”
欲厌钦把人抱上三楼,手指的动作也没停下来:“要洗澡,淋了雨。”
“洗了就安静睡觉。”
京宥忽然任他动作,人坐在床上,脑袋歪到一边,还在轻轻呢喃着什么。
欲厌钦弯腰下来帮他解衬衫扣子,人的意识模糊,嘴倒没停过。
男人把耳畔凑过去,没听清他前一句说的什么,只听见最后这个词。
“我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道,然后又整个收缩起来,疼得他连呼吸都一道被紧住了。
男人后退两步,坐到椅子上,深呼吸一口气。
欲厌钦手掌撑着额头,在指缝间看清房间光亮中心的人。
青年的衣服解了一半,纤细的脖颈同锁骨一同露在视野下。
瘦、病弱。
明明是最亮的地方,那些光线好像照不到他一样。
大概缓了几分钟,见京宥不像有清醒的前兆,倒是停下胡言乱语了。
欲厌钦走过去,把他的衣服重新扣回去:“睡觉吧。”
“睡一觉就好了。”
男人给他拉好被子,关了灯,也没有要留在他身边的样子,又叼了根烟,往楼下去。
那桌案上还摆着京家递来的手术方案。
欲厌钦揉了揉眉心。
他们的感情是畸形的。
男人一直清楚。
因为一开始互相接触就不是正常社交身份,所以青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自卑总不时冒出来作祟。
欲厌钦没什么耐心。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东西,剥夺来就是了。
独独这一样,到现在了,还是恐惧占多。
他的小金丝雀不如传闻那样。
不贪财、不魅主。
因为小金丝雀根本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的后半生更像在躲前半生的篇章。
而不巧,欲厌钦是写入他前半生的不速之客。